李云谦把后背往老橡树粗糙的树皮上贴紧时,肩胛骨处传来一阵钝痛——方才为了躲那两个汉子的追捕,他从半人高的土坡上滚下来,后背早被碎石子磨破了皮,此刻被树皮的纹路一硌,疼得他指尖都泛了麻。他下意识往怀里按了按,确认那半张写着线索的麻纸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指尖却仍沾着方才爬陡坡时蹭到的湿泥,冷意顺着指缝往骨子里钻。裤管上还挂着几株苍耳,是方才在灌丛里钻过时粘的,他抬手想扯掉,又怕动作太大发出声响,只能任由那些带刺的小果子扎着布料,磨得大腿微微发痒。
风从树顶的枝桠间穿过去,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不远处,那两个汉子的脚步声还在打转,铁棍敲着石块的“笃笃”声像锤子似的砸在耳边,每响一下,李云谦的心跳就跟着漏半拍。他不敢大口呼吸,只敢用鼻子浅浅换气,连喉咙里的干涩都忍着——方才跑了半个时辰,他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此刻嗓子干得像要冒火,却连咽口唾沫都怕动静太大。他想起怀里还揣着半个麦饼,是清晨从家里带出来的,此刻硬得像块石头,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敢拿出来啃,只盼着等彻底安全了,再找处山泉就着饼子填填肚子。
裤脚被草叶勾出了道两指宽的口子,冷风顺着破口往里灌,冻得他小腿发僵。李云谦低头瞥了眼,看见破口处还沾着几片枯黄的草屑,那是方才在灌木丛里钻的时候挂的。他忽然想起出发前,娘特意在他裤脚缝了层厚布,说山里风大,怕他冻着,当时他还嫌娘絮叨,现在摸着那磨得毛糙的布边,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娘这几日肯定也没睡好,爹被抓后,她天天往衙门跑,却连爹的面都见不到,若是知道自己此刻在山里躲追捕,指不定要多担心。
“你说那小子会不会往山坳那边跑了?”远处传来汉子的嘀咕,声音隔着几丛灌木,听不真切却足够让人紧张。李云谦悄悄往树后缩了缩,后背更紧地贴着树干,冰凉的树皮透过单衣传来寒意,却让他脑子清醒了些。他的目光扫过脚边的落叶堆,忽然想起方才躲进来时,看到树根处有个半掩的土洞,洞口被枯枝和落叶盖着,若不是他方才踩空了脚,根本发现不了。那洞不算大,勉强能容下一个人蜷着,洞口还留着些新鲜的泥土痕迹,像是不久前有小动物在这儿打过洞,若是真被发现,钻进去或许还能再躲一次。
脚步声渐渐往东边挪了,铁棍敲击的声音也远了些,可李云谦依旧没敢起身。他侧耳听了片刻,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听见远处山涧的流水声,甚至能分辨出几只归鸟的叫声——这些平日里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成了判断安全的信号。直到确认那两个汉子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风里,他才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太久,已经泛了白,掌心更是被汗湿的麻纸印出了几道褶皱,连指甲缝里都嵌着泥。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麻纸掏出来,展开时,指尖都在轻轻发抖。方才跑的时候,麻纸被他紧紧按在胸口,沾了些汗水,边缘已经有些发潮,上面用炭笔写的“城西破庙,初七酉时”几个字,有两处已经晕开,看得不太真切。李云谦凑到眼前,借着透过枝叶的微光仔细辨认,连炭笔划过纸张的细微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确认没看错时间和地点,才松了口气。他想起昨日在茶馆里,那个穿灰布衫的人把这张纸塞给他时,手指关节处有块明显的疤痕,说话时带着点南方口音,话没说完就匆匆走了,连个追问的机会都没给,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艾草味。
“爹……”李云谦低声念了句,喉咙里的涩意更重了。他爹被抓已经三天了,衙门里的人说他爹私通乱党,可李云谦知道,爹一辈子老实本分,连跟人吵架都很少,去年邻村闹灾,他还主动捐了两石粮食,怎么可能私通乱党?这背后一定有问题,而这张纸上的线索,或许就是唯一的转机。他把麻纸重新叠好,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贴胸口的内袋里,那里还放着娘给他的平安符,是用红布缝的,里面裹着几味香料,隔着布料,能摸到符纸的纹路,像娘的手,轻轻按着他的胸口,让他心里多了点底气。
他刚想抬手擦把汗,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咔嚓”,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李云谦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别着的短刀,那是爹去年给他的生辰礼,刀鞘是黑檀木的,被他摸得光滑发亮,刀柄处还刻着个小小的“谦”字。他的后背再次贴紧了冰冷的树干,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树叶在风里摇晃,影子落在地上,忽明忽暗,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地面上的落叶被风吹得打旋,有几片飘到了他的脚边,他甚至能感觉到落叶划过鞋面的轻微触感。
是那两个汉子又回来了?还是另有其人?李云谦屏住呼吸,手指扣在刀鞘上,指腹能感觉到冰凉的金属触感。他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那丛灌木动了动,一片叶子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地上,没再有别的动静。可他不敢放松,山里的人都知道,越是安静,越可能藏着危险。他想起小时候爹教他的,遇到危险时,先藏好自己,再看清楚情况,不要慌,一慌就容易出错。当时他还嫌爹教的都是些没用的,现在才明白,这些话都是爹走南闯北攒下的经验。
风又大了些,吹得树影晃动得更厉害,连带着他的影子,都像是在跟着发抖。李云谦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慌乱,慢慢调整着呼吸。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耗太久,那两个汉子说不定还会回来,而且天眼看就要黑了,山里晚上更危险,有狼不说,还容易迷路。他得赶在初七之前,赶到城西的破庙,弄清楚到底是谁抓了爹,又为什么要抓爹。他摸了摸胸口的麻纸,又摸了摸平安符,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不管前面有什么危险,他都得走下去,为了爹,也为了在家等他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