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灶间还留着余温,李云谦掀开厚重的木锅盖时,卤花生的香气裹着野山椒的鲜辣“呼”地涌了出来,瞬间漫过整个铺子。深褐色的花生浸在琥珀色的卤汁里,颗颗吸得饱胀,表皮泛着油亮的光,用长筷子夹起一颗,卤汁顺着壳缝慢慢往下滴,落在锅底溅起细小的“咕嘟”声。
灶膛里未熄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和着卤汁的声响,在安静的后半夜格外热闹。他拿竹漏勺把花生捞出来,摊在铺着粗布的竹筛上,夜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巷子里的凉,却没吹散满室的卤香,反而把那股子鲜劲吹得更透了。
“火封好了?明早热一热,香味能再透一层。”李父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杯走进来,杯里的粗茶还冒着轻烟。他走到竹筛边,弯腰捏起一颗花生,指尖蹭到温热的壳,又凑近闻了闻,笑着点头:“加了野山椒就是不一样,多了点活气,不似往常那么闷。”
见李云谦正裁着油纸,李父又补充:“多装两把,陈婶家小远嘴馋,上次来买卤蛋时还问,啥时候再卤花生,说上次的没吃够。”李云谦应着,把裁好的油纸铺在柜台上,用木勺往袋里舀了满满两勺花生。
想起刘叔送野山椒时说的“提鲜不冲辣,配卤味正好”,他忍不住捏了颗剥开。卤香先漫进鼻腔,嚼开后才尝出淡淡的辣劲儿,顺着舌尖慢慢散开,刚好解了卤味的厚重,连带着花生仁的清甜都显了出来。他又往袋里添了半勺,才把油纸袋折好扎紧。
接着,李云谦从灶台上的保温陶锅里拿出两个温着的卤蛋——是傍晚特意留的溏心蛋,蛋壳上还印着浅浅的卤汁痕。他知道小远最爱吃这种,咬开能流出金黄的溏心,沾着卤香格外入味,便小心地放进另一个小油纸袋里。
“我先送过去,省得明早开门忙忘了,回头陈婶又要跑一趟。”李云谦拎着两个油纸袋往门口走,刚掀开布帘,就被李父叫住:“巷子里黑,墙根那盏马灯带上,前两天阿月她哥修好了,亮得很。”
他应了声,转身抓起挂在门后的马灯,擦了擦灯罩上的灰,从灶膛边摸出火石,“咔嗒”两下点亮。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罩洒出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跟着他的脚步慢慢晃。
巷子里静得很,只有他的脚步声和马灯晃动时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偶尔有谁家的狗在院里轻轻吠两声,很快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吹过老树枝叶的“沙沙”声,衬得这夜更显平和。
刚走到陈婶家院外,李云谦就看见院墙上挂着的旧灯笼还亮着一点微光。院里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原是陈婶起得早,正借着那点光择青菜,准备明早的早饭。
“陈婶,没睡熟呢?”李云谦轻喊了一声。陈婶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回头见是他,连忙放下手里的菜篮子,快步走到院门边,拉开插销:“这大半夜的,你咋来了?天还凉,快进来避避风。”
“白天说给小远卤花生,刚捞出来晾了会儿,趁还温着送过来,凉了就差味了。”李云谦把装花生的油纸袋递过去,又拿出装卤蛋的小袋子,放在陈婶手里,“特意留的溏心的,您收在灶上温着,明早小远起来就能吃,不用再加热。”
陈婶接过来,指尖触到油纸袋的温,又捏了捏那两个圆滚滚的卤蛋,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这孩子,心细得很,连小远爱吃溏心蛋都记着。快进屋坐,我给你倒杯热水,刚烧好的,还热乎。”
“不了陈婶,铺子里还得看着火,万一余烬散了,明早卤汤就熬不及时了。”李云谦摆了摆手,往后退了半步,刚要提灯走,就听见屋里传来小远迷迷糊糊的声音:“娘,是云谦哥吗?我闻见花生香了……”
陈婶笑着朝屋里喊:“是呢,云谦哥给你送卤花生来了!快睡,明早才能吃。”可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没多久,穿着小棉袄、揉着眼睛的小远就跑了出来。
孩子头发还乱糟糟的,眼睛却没完全睁开,直勾勾地盯着陈婶手里的油纸袋,嘴角都快翘到耳根了,惹得两人都笑了。“快拿着,明早配着粥吃,香得很。”李云谦揉了揉小远的头,指尖触到孩子柔软的头发,心里也暖融融的。
小远伸手要接,又想起什么,抬头看着他:“云谦哥,明天还能吃卤豆干吗?我想给学堂的小虎带一块,他上次来我家玩,尝了半块就说没吃过这么香的豆干。”
李云谦笑着点头:“能,明早开门我先给你留两块,用油纸包好,你带着去学堂,保证到中午还是香的。”小远蹦着说了声“谢谢云谦哥”,就抱着油纸袋跑回屋,陈婶在后面叮嘱“慢点儿,别摔着”,语气里满是疼惜。
李云谦看着小远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后,才转身往铺子走。马灯的光晃在巷子里,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身后传来陈婶关院门的声音,还有小远压低了的、跟陈婶说“明天要早点起,还要帮云谦哥看铺子”的悄悄话,顺着夜风飘过来,软乎乎的。
夜风里的卤香还没散,混着马灯的暖光,把这段路衬得格外软和。他走着走着,想起白天刘叔送野山椒时,特意把布包裹了两层,怕潮气打湿了山椒;又想起阿月送来热红薯时,蓝布上还沾着灶灰,说是怕红薯凉了,一路跑着来的。
心里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锅里慢炖的卤花生,不用急,不用慌,只要把心放进去,慢慢熬,自然能熬出满室的香,还有满巷的暖。等明早开门,刘叔要是来,得让他也尝尝加了野山椒的花生,再跟他说声谢;阿月要是路过,也得给她装一把,让王婶也尝尝这新滋味。
这街坊间的滋味,就得这么你送我一口、我递你一碟地传着,才够暖,才够实在。他想着,脚步也轻快了些,马灯的光在青石板上跳着,像跟着他一起盼着明天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