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上的水珠还没干,是晨露打湿的,李云谦刚用粗布擦完,指尖沾着点凉意,就听见巷子里传来小远的喊声,比往常早了小半刻。
“云谦哥!”孩子的声音裹着风跑过来,手里攥着个叠得整齐的蓝布袋子,布角还缝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是陈婶昨晚就着油灯连夜缝的,特意选了厚实的粗棉布,说比油纸结实,装热豆干也不怕漏。小远把布袋子往柜台上一放,指尖还沾着点棉线的毛边,眼睛却直瞟着柜台后的竹筛,那里剩着半筛卤花生,壳上的晨露没干,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子,连深褐色的壳都透着股水润的劲儿。
李云谦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指尖触到孩子软软的头发,还带着点晨起的暖意。他从旁边的白瓷盘里夹了两块卤豆干——是今早特意多卤的,切得方方正正,表面裹着亮油,边缘还沾着点卤汁凝的细珠,一看就卤得透。“特意给你留的,比昨天的更入味。”他仔细把豆干放进布袋子里,又从竹筛里抓了把花生塞进袋子角落,“给小虎带点,这花生加了刘叔送的野山椒,嚼着有股鲜劲,不辣嗓子。”
小远眼睛一亮,手指勾着布袋子的绳结,刚要往怀里揣,就见阿月拎着个青釉陶罐走过来。陶罐是王婶常用的,罐口盖着竹编的盖子,缝隙里冒着细白的热气,连罐身都沾着层薄汗,一看就是一路小心护着来的。“云谦哥,李叔!”阿月脚步轻,走到近前才出声,把陶罐轻轻放在柜台上,生怕晃洒了里面的东西,“我娘熬的绿豆汤,放了点冰糖,还加了几颗去年晒的红枣,说早上吃卤味容易腻,让你们就着解解腻。”
李云谦掀开竹盖,清甜的香气混着热气“呼”地飘出来,晨露带来的凉意瞬间被冲散。他低头看,绿豆熬得软烂,汤色透着淡淡的绿,红枣沉在碗底,把汤染出一圈圈浅红,看着就温润。“王婶也太费心了,刚病好就忙着熬汤,该多歇着才是。”他转身要去灶间拿粗瓷碗,阿月连忙拦住:“不了不了,我得回去给我娘煎药,药引子还在灶上温着呢,晚了就不好了。”说着指了指小远怀里的布袋子,又叮嘱:“小远,你这豆干可别在路上吃,刚捞出来还热着,小心烫着舌头,等去了学堂跟小虎一起分着吃。”
小远吐了吐舌头,把布袋子往身后藏了藏,跟阿月说了声“阿月姐再见”,就抱着袋子蹦着跑了。路过巷口的老槐树时,还回头朝铺子挥了挥手,布袋子在风里晃了晃,隐约能闻到飘出来的卤香。阿月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又跟坐在门口择菜的李父说了两句王婶的近况:“我娘今早起来能自己梳头了,还说等天再暖点,要跟李婶以前那样,去巷口的井边洗衣裳,顺便跟张婶她们唠唠嗑。”李父听着,手里择菜的动作慢了些,眼神软下来,点头道:“能好就好,等她利索了,让云谦教她卤豆腐干,咱巷子里又能多股香味,到时候你娘说不定还能跟你一起,在巷口摆个小摊子,生意肯定好。”
阿月眼睛亮了,连声道“好啊”,又说了两句家常,才拎着空篮子往家走。路过柜台时,李云谦从灶间刚温好的卤蛋里挑了个圆滚滚的,往她篮子里塞:“给王婶带的,溏心的,好消化,让她就着绿豆汤吃。”阿月没推辞,双手捧着卤蛋,说了声“谢谢云谦哥”,脚步轻快地走了,篮子晃悠着,卤蛋的香气混着晨露的清新,飘了一路。
李云谦把青釉陶罐抱进灶间,找了两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把绿豆汤倒进去。红枣浮在碗里,咬开一口,甜意裹着枣香,绿豆沙糯,一点不硌牙。他端了一碗给坐在门口的李父,自己捧着一碗站在柜台边喝,甜意刚好,不齁人,还带着点绿豆的沙感,混着嘴里残留的卤香,格外舒服。
正喝着,就见刘叔推着辆旧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子,后座绑着个竹筐,筐里装着新鲜的小葱和香菜,叶子上还沾着泥点和晨露,一看就是刚从自家菜地里拔的,带着股泥土的腥气。“云谦,李叔!”刘叔把车停在铺子门口,掏出腰上别着的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又从布袋子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来:“刚在早市碰见卖芝麻的,新磨的,还热乎着呢,你家卤味撒点,香味能再提一层,尤其是卤鸭翅,撒上点芝麻,又香又好看。”
李云谦接过来,油纸包一打开,芝麻的焦香就飘了出来,还带着点炒过的脆气。他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嚼着满嘴香,连忙说:“您这天天给我带东西,我都不好意思了,下次可别这么破费。”说着,从竹筛里抓了两把卤花生塞进刘叔的布袋子里,“尝尝这个,加了您送的野山椒,小远和小虎都爱吃,您带回家给孩子也尝尝,补补身子。”
刘叔也不推辞,捏起一颗花生就剥开嚼,眯着眼点头:“对味儿!这野山椒就是衬卤味,不抢风头还提鲜,比放辣椒面强多了。”他指了指后座的竹筐,又说:“筐里的小葱香菜你拿着,早上拌凉菜、卤东西都能用,新鲜得很,放两天也坏不了。我家地里还有不少,等过两天再给你送点过来,你爹不是爱吃小葱拌豆腐嘛,刚好能用上。”
李云谦连忙道谢,刚要把小葱香菜搬进灶间,就听见巷口传来卖馒头的吆喝声:“热乎馒头——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哟!”混着自行车的“叮铃”声,还有街坊们打招呼的声音,“张婶,早啊,买俩馒头回去给孩子当早点?”“刘哥,你这菜看着新鲜,在哪儿买的?”慢慢把巷子填得热闹起来。
李父把择好的小葱放进竹篮里,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说:“该把卤鸭翅摆出来了,早上不少人爱买着当早点,再把昨天剩的卤海带切了,拌点香油和醋,肯定好卖。”李云谦应着,把芝麻纸包收进柜里的铁盒子里,转身去灶间端卤鸭翅。竹盘刚放在柜台上,油亮的鸭翅裹着卤汁,香气一下子散开,就有熟客走进来:“云谦,给我来两块卤豆干,再要一只卤鸭翅,孩子上学要带,路上吃。”
李云谦笑着应“好嘞”,手里的动作没停,拿油纸把豆干和鸭翅包好,又额外抓了两颗卤花生放进去:“给孩子带的,尝尝鲜。”熟客笑着道谢,付了钱,拎着油纸包走了。李云谦抬头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阿月刚倒完药渣回来,手里还攥着给王婶买的针线;刘叔推着车往隔壁老张家送菜,老张的孙子正趴在门口等着;小远说不定正跟小虎在学堂门口分花生,你一颗我一颗,笑得开心……
晨露渐渐散了,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洒下来,落在铺子里的木柜上,暖融融的。李云谦想着,这日子就像这晨露带过来的鲜气,藏在绿豆汤的甜里,在花生的香里,也在街坊们递过来的心意里,不用刻意找,处处都是暖。他拿起抹布,又擦了擦柜台,准备迎接新的客人,卤香混着晨光,把整个巷子都裹得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