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清溪村的鸡叫还没歇,东边天际染着层淡淡的橘红,把屋顶茅草照得暖乎乎的。李云谦推开药庐铜锁时,指尖触到冰凉金属,混着药柜里当归、甘草、陈皮的陈香,心里先安了几分。他刚把檐下晾着的陈皮收进竹篓,又将药柜底层的独活、杜仲翻出来晾晒——这些药材怕潮,得趁早起干爽透透气,院门外就传来李阿婆的脚步声,伴着竹篮磕碰的轻响,踩在村道土路上,踏实又真切。
“云谦啊,起得这么早。”李阿婆跨进院门,裤脚沾着点清晨湿泥,把竹篮往门槛上一放,掀开粗布,露出两个圆滚滚的玉米饼,还带着灶火余温,热气顺着布缝往上冒,“你阿公喝了两回药,昨晚踏踏实实睡了一宿,今早起来说胸口堵得慌的劲儿散了大半,非得让我给你送这个来。”她从竹篮底下翻出一把油绿菠菜,带着新鲜泥土气,“今早刚从菜园割的,没打农药,你回去炒着吃或煮面都好。”
李云谦接过玉米饼和菠菜,指尖触到温热面衣,软乎乎带着韧劲,咬了一小口,清甜玉米香混着烟火气在嘴里散开,笑着道:“阿公见效就好,您该让他多躺会儿,何必特意跑一趟。这玉米饼真香,婶子手艺越来越好了。”他找了个干净陶盆盛上菠菜,往屋角水缸边挪了挪,“阿公没再念叨去地里吧?”
“哪能啊,听你的话在家择菜呢。”李阿婆在院中石凳坐下,掏出针线笸箩慢悠悠穿针引线,“二柱这孩子实在,今早天不亮就去挖红薯,说趁凉快省得我们老两口费劲。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他正往家里挑红薯,还把阿公地里的畦整平了,说秋冬能种白菜萝卜。”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锄头拖地的声响,王二柱扛着锄头走进来,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泥点,额角渗着细汗,肩上搭着洗得发白的汗巾:“云谦大夫,阿婆!红薯都收拾完了,畦也整好了,土耙得细细的,过两天就能撒籽。”他抹了把汗,憨厚地笑,“我娘说后院菊花快开了,黄澄澄的,问你要不要,晒干了泡茶清肝明目,她记着你去年秋天提过,熬夜整理药方时喝着舒服。”
“多谢婶子和你。”李云谦把玉米饼递回给李阿婆一块,“您也吃,刚出锅的香,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阿婆摆手推回去:“我吃过了,在家喝了粥配咸菜,饱饱的。”又转头跟王二柱唠了两句,“菊花让云谦自己去摘就行,不用你们特意送。”
“没事,到时候我摘了送过来,不费劲。”王二柱挠挠头,“对了云谦大夫,我家隔壁三婶说最近眼睛干涩,不想吃药,想问你有没有法子。”
李云谦想了想:“让她多吃胡萝卜,或用枸杞、菊花泡水喝,傍晚用干净桑叶煮水敷眼睛,也能缓解。”
“好嘞,我记着了。”王二柱应着,又说村东头老槐树发了新芽、村西头小河能钓到小鱼,才扛着锄头往自家地里去了。
李阿婆缝了会儿衣裳,跟李云谦唠起村里琐事:谁家稻子熟了要收割,谁家鸡下了双黄蛋在村里念叨,谁家小子考上镇上学堂全家高兴。李云谦一边听着,一边翻晾草药,偶尔应上两句,院里气氛温温软软的,像清晨的阳光。
李阿婆缝完针脚,收拾好针线笸箩起身:“我回去了,你阿公等着我做饭呢。记得把玉米饼吃了,别放凉。”
“阿婆慢走。”李云谦送她到院门口,看着她背影融进晨光里,才转身回院。
他刚咬了口玉米饼,就见村南头赵大嫂抱着孩子匆匆跑来,头发有些散乱,脸上带着急色,脚步踩得飞快,尘土都扬了起来:“云谦,快给娃看看!今早起来流鼻涕、打喷嚏,脸还热,哭着不肯吃东西,哄了半天也没用,可急死我了。”
李云谦连忙把玉米饼放石桌上,快步迎上去接过孩子。小家伙两岁出头,小脸通红,鼻子抽抽着,睫毛挂着泪珠,见了生人瘪着嘴想哭,小手紧紧抓着赵大嫂衣角。
“别怕别怕,叔叔给你看看就不难受了。”李云谦温声安抚,用手背贴在孩子额头,又摸了摸后颈,眉头微蹙,“是有点热,先进屋坐下说。除了流鼻涕、打喷嚏,还有别的不舒服吗?比如咳嗽、拉肚子?”
“不咳嗽也不拉肚子,就是精神头差,蔫蔫的,不肯吃东西。”赵大嫂喝了口李云谦递来的温水,平复了些,“今早我去厨房做饭,让他在院里玩,回来就看见他揉鼻子,然后就开始打喷嚏,摸着头就有点热了。”
李云谦取出体温计夹在孩子腋下,又掀眼皮看了看,搭着孩子手腕摸脉搏。孩子脉象平稳略浮,舌苔偏薄白,确实是风寒感冒初期症状。他取下体温计,37.6c,不算高烧:“没事,就是着凉了,不打紧。小孩子抵抗力弱,早晚温差大,院里风一吹就容易着凉。”
他转身从药柜翻出紫苏叶、荆芥、陈皮、生姜片,用小秤仔细称好分量,包成两包递给赵大嫂:“早晚各熬一次,少放水,熬出小半碗温着喝,药味不重,娃能接受。再切两片生姜、两段葱白煮水,给娃泡泡脚,泡十来分钟发发汗就好。”
“娃能吃啥呀?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赵大嫂攥着药包问。
“熬点小米粥,熬烂点少放盐,别吃油腻凉的,少食多餐就行。”李云谦叮嘱,“下午还烧或者娃说头疼、咳嗽,你再过来找我。早晚别让娃在院里待太久,穿件薄外套。”
“哎,好,谢谢你啊云谦,每次都麻烦你。”赵大嫂连连道谢,想掏钱被李云谦拦住了。
“这点药不值钱,不用给。”李云谦笑着道,“快回去给娃熬粥吧。”
赵大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着孩子往家走,回头说了句:“回头我给你送点自家种的黄瓜!”
李云谦刚拿起玉米饼,就见村西头张大爷拄着拐杖慢悠悠走来,手里捏着个布包,走几步歇一下,额角渗着细汗。“张大爷,您慢着点,我扶您。”李云谦连忙迎上去,把他扶到石凳上坐下。
张大爷喘了口气:“不碍事,就是走得急了点。云谦啊,我来抓点药,上次你开的治关节疼的药快吃完了,吃着挺管用,这几天腿不那么麻了,也能多走几步路了。”
“管用就好。”李云谦道,“您这关节得慢慢养,别沾凉水,天凉了记得多穿件衣裳,尤其是膝盖,别冻着。”
他转身进药庐,按之前的方子抓了独活、杜仲、牛膝、当归,包成三包,又拿出一小瓶药酒递给张大爷:“这药还是早晚各一次,熬药加两片生姜去寒。这瓶药酒你每晚睡前擦在膝盖上,轻轻揉一会儿,促进血液循环。”
张大爷小心翼翼把药包和药酒放进布包,掏出几文钱递过去:“给你药钱。”
李云谦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又道:“大爷,您要是觉得不舒服,随时过来找我,别硬扛着。平时没事也能来院里坐坐唠唠嗑。”
“好,好。”张大爷笑着应着,坐在石凳上唠了会儿村里闲事:谁家稻子长得好,今年准是丰收年;谁家媳妇孝顺,天天给公婆洗衣做饭;村头老井最近水更甜了。李云谦一边听着,一边把晾着的草药收进药柜,偶尔插两句话,院里烟火气越发浓了。
张大爷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拄着拐杖慢慢走了,临走前说:“等我家枣熟了,给你送点过来,今年结得可多了。”
李云谦送走张大爷,太阳已经升高,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药庐,映得瓷瓶泛着微光。他刚收拾好石桌上的碎屑,就见村北头刘大叔背着竹筐走来,筐里装着新鲜荠菜,脸上带着笑意:“云谦大夫,忙着呢?我今早去山里挖了点荠菜,给你送点过来,包饺子、做汤都好吃。”
“刘大叔,太谢谢了,还特意跑一趟。”李云谦接过荠菜,绿油油的带着露水,看着就新鲜。
“客气啥,山里的东西不值钱。”刘大叔往院里望了望,“听说你给赵大嫂家的娃看了病,娃没事吧?”
“没事,就是着凉了,吃点药发发汗就好了。”李云谦道。
“那就好,小孩子可得仔细着点。”刘大叔又说了两句,问李云谦要不要一起去挖野菜,李云谦笑着说等有空再去,刘大叔才背着竹筐走了。
李云谦把荠菜和菠菜一起放进水缸泡着,拿起扫帚慢慢扫着院里的落叶。村里的脚步声、说话声、鸡鸣狗吠声,混着田埂上庄稼的清香,慢慢漫进药庐。偶尔有村民从院门口经过,会笑着跟他打招呼,问他吃没吃饭、要不要喝水,李云谦也笑着回应,心里暖暖的。
他扫完院子,又把药柜里的药材整理了一遍,把常用药材放在显眼位置,方便乡亲们抓药取用。整理完药材,他才拿起石桌上的玉米饼,慢慢吃了起来。玉米饼的清甜,菠菜的鲜香,荠菜的清香,还有药柜里药材的陈香,混在一起,成了清溪村独有的味道。
太阳越升越高,把整个清溪村照得暖洋洋的。李云谦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吃着玉米饼,看着院里的花草,听着村里的声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着,给乡亲们看看病,唠唠家常,收下他们送来的新鲜蔬果,再给他们支些强身健体的小法子,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处处透着温暖和踏实。这样的日子,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