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
是的。
阳光。
那来自天空,
那来自神只,
那温暖、金色的恩典,
仿佛能净化世间所有罪恶与污秽,
正毫不吝啬地洒遍艾瑞亚王国的首都——这座文明的心脏!
一座由白色巨石与金色尖顶构筑的城市。
一座充满了秩序、繁华,
以及根植于骨髓深处不容置疑的骄傲的城市。
街道人流涌动,马车络绎不绝,卫兵挺胸昂首。
一切都显得那样正常,
那样和平。
但是。
在心脏的下方...
在那片被光鲜表皮彻底隐藏的、
充满了黑暗、潮湿与永恒腐臭的“血管”之中...
一些不正常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呕!!!!!”
一声年轻而充满嫌恶的干呕,撕破了粘稠流水声与遥远滴水声统治的窒息黑暗。
“——该死的!皮普!”一个苍老、不耐烦又带着麻木的声音粗暴地回应,“你要是再敢吐在你头儿我的靴子上!我发誓,我会把你那张娇嫩的小脸,狠狠按进这全世界最恶心的烂泥里!让你一次吃个够!”
那是加里斯。
首都中央水道的工头。
一个将大半辈子人生奉献给这片不见天日、被所有“体面人”遗忘的地下世界的老人。他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铁锈、霉菌与深入骨髓的臭味混合的气息——坚韧而麻木。
“......抱歉....头儿...”名叫皮普的年轻学徒,用一只浸透了污秽泥水的手死死捂着嘴巴。他那张苍白的脸,在唯一那盏嘶嘶作响的炼金提灯光芒下,显得更加扭曲。“只是...头儿...你....没闻到吗?这味道...不对劲...”
“——不对劲?”加里斯嗤笑一声。他粗糙如老树皮的手,随意地从黏滑墙壁上抹了一把绿色的粘液,在早已看不出本色的工作服上擦了擦。“孩子,在这该死的地方,‘不对劲’的味道,才是最他妈‘对劲’的味道!你会习惯的。”
“——不!不是那种臭!”皮普猛地摇头,眼中恐惧不安,像黑暗海洋里即将被风暴吞噬的小船,“那是一种...甜的...却又腥的...就像...腐烂了的蜂蜜!我发誓!我以前从没闻到过!”
......
加里斯停下了脚步。麻木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老猎人般警惕而凝重的光。他缓缓抬头,将迟钝的鼻子凑到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
是的。
那孩子,没说谎。
“......前面...有什么?”他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充满警惕。
“......是...三号...中央交汇区...”皮普结巴着回答,“今天...要清理的...最后一个栅栏...”
“——走。”加里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将嘶嘶作响的提灯举得更高,昏黄微弱的光芒徒劳地试图切开无边粘稠的黑暗。
他们向前走。
一步。又一步。
那股甜腥的味道,越来越浓郁。
然后,他们看到了。
光!
不是提灯的光。
一种从未见过的、仿佛从下水道腐烂血肉中生长出来的、病态而充满不祥生命力的光!
幽绿色的...
正在一明一暗地...脉动着!
如同,一颗隐藏在城市血管最深处、不为人知、正在缓缓跳动着的...心脏!
“……头儿…我们…回去?”皮普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手指死死攥着提灯杆,指节发白。
“——闭嘴!跟上!”加里斯低声喝道,麻木如石的心被职责惯性与雄性好奇催生的疯狂力量撞击着。他必须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转过最后一个弯角。
然后,呆住了。
呼吸、心跳、思想,瞬间被一只冰冷恐怖的巨手攥紧、冻结。
眼前。
本应冰冷坚固的巨大过滤栅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半透明、散发幽绿微光的、
活着的、
正在呼吸的...
菌膜!
它覆盖了一切!墙壁!地面!天花板!甚至通往下一层的铁梯!
被这片蠕动着的活物彻底包裹!
它脉动着,一呼一吸,与黑暗深处不知名的心跳声保持着完美而致命的同步!
……
加里斯做了一件此生都将后悔的事。
他从腰间解下一根锈迹斑斑的备用铁棍,用尽全力,狠狠掷向那片呼吸的墙壁!
“——嘶!!!!!!”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如同烙铁投入强酸!
坚硬的铁棍,在接触菌膜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了!吞噬了!连一丝铁锈残渣都没留下!
“......”
“......”
“.....我们...走...加里斯从牙缝挤出三个字,转身,头也不回地疯狂向来路跑去!
......
市政厅。
“‘新型’水藻?或者某种腐蚀性菌类?”书记官,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黑色礼服、指甲修剪得比贵族小姐还要整齐的男人,正用一种充满不耐烦与轻蔑的眼神,打量着眼前散发恶臭、惊魂未定的“下等人”。
“......不!大人!那不是...!”加里斯试图用贫乏的词汇描绘那超出认知的恐怖火墙。
“——好了好了...”书记官不耐烦地摆手,拿起天鹅羽毛制成的华丽蘸水笔,在一份堆积如山的文件上龙飞凤舞:“‘中央水道,三号交汇区,发现不明腐蚀性生物菌膜。’”
他抬起头,像打发苍蝇般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将这份‘宝贵’的报告递交给‘上面’。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他仿佛想起什么,从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抽屉里,用两根优雅而嫌弃的手指,捏出一枚小小的银色硬币,轻轻扔在加里斯脚下。
“——这是对你那‘敏锐’观察力的...小小奖赏。现在,拿着它,滚。别让你的味道,污染了我这高贵的空气。”
“.....”
加里斯沉默地捡起那枚充满羞辱与冷漠的银币。
弯腰的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他转过身,缓缓走出去。
一个字也没再多说。
他知道,没用了。
那个他用被恐惧撕裂的灵魂带回的警告,就这样,被一张官僚傲慢的纸、一个冰冷不屑的印章...彻底封存。
......
下水道深处。
那片幽绿色的菌膜...
还在扩张。
还在脉动。
像一片以任何官僚都无法想象的速度疯狂生长的...
癌症!
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座对此一无所知、在虚假阳光下安然沉睡的城市的血管。
几只肥硕的老鼠,这片地下王国的主人,从黑暗角落探出头,猩红贪婪的眼睛远远望着那片呼吸的光。
然后,发出一阵充满恐惧与不安的尖叫,转身逃窜。
连野兽的本能,都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
而文明的智慧...却选择了无视。
那,不是征兆。
那是...
宣告!
一场无声的、来自地下最深处、最彻底也最致命的战争的...
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