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脚点,这座被骸骨平原的白色风沙和自身的灰色绝望,共同侵蚀了上百年的边境小镇,第一次,迎来了“色彩”。
那是…金色的。
如同太阳的碎片,被神只亲手,从天国,抛洒到了这片…被遗忘的、肮脏的凡间。
当凯兰·光铸,带领着他的“圣辉之刃”,踏入小镇那唯一一条、由泥土和碎石铺成的、被称之为“主街”的道路时,整个小镇,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酒馆门口,那个正准备为了半个铜板的酒钱,而打得头破血流的佣兵,高高举起的拳头,僵在了半空中。
杂货铺里,那个正在为了一块发霉的面包,而与老板娘斤斤计较的拾荒者,刚刚吐到嘴边的脏话,被他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就连那些…在街角追逐着一只三条腿的野狗的、浑身脏得像泥猴一样的孩子们,都停下了脚步,睁大了他们那双麻木的、早已见惯了死亡与丑陋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支…仿佛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神圣的队伍。
他们来了。
凯兰·光铸,走在最前方。
他没有骑马,他只是…在走。
但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一种无形的、由秩序与威严构成的节拍之上。他那身流光溢彩的、如同艺术品般的圣光铠甲,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土,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气场,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污秽,都隔绝在外。阳光,偏爱着他,将他那金色的面具,和他裸露出的、轮廓分明的下巴,都镀上了一层…令人不敢直视的、神性的光辉。
他就是…行走的圣光。
他就是…降临的神罚。
在他的身后,是布里安娜·铁壁。
一个…如同移动山峦般的女人。
她比凯兰还要高出半个头,肩宽得像一头巨熊。她的身上,穿着一套与凯兰的华丽截然相反的、朴实无华的、厚重到令人发指的精钢全身甲。那铠甲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狰狞的伤痕,每一道伤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惨烈的、足以让普通士兵死上十次的战斗。
她的手中,没有武器。
因为,她本身,就是最坚不可摧的武器。
她的左臂上,挽着一面…比磨盘还要巨大的、边缘镶嵌着符文钢钉的塔盾。那面盾牌,看上去,比她本人还要沉重。但她挽着它,却像挽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她就是…壁垒。
是那道…在凯兰这柄最锋利的“矛”的身后,永远不会被击穿的、绝对的“盾”。
布里安娜的身边,是利安德·圣言。
他与队伍里其他人的气质,都截然不同。
他的身上,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强大的压迫感。
他穿着一身洁白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牧师长袍,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用银线装订的圣典。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充满了悲悯的微笑。他的眼神,清澈、干净,像一汪能洗涤人心所有罪恶的、温暖的泉水。
他走过的地方,那些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的孩子,都下意识地,感到了一丝…温暖。
仿佛,连空气中那股充满了绝望的、酸腐的气息,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圣洁的、如同春日阳光般的味道,给冲淡了几分。
他就是…治愈。
是那道…在这场冰冷的、残酷的猎杀中,所保留的、最后的一丝…慈悲。
而队伍的周围…或者说,在队伍周围那些…凡人的眼睛,所无法捕捉到的、流动的阴影之中…
是塞拉斯·夜影。
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移动的。
他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只活在传说中的鬼魂。
前一秒,你似乎瞥见,他的一个轮廓,出现在某个屋顶的屋檐之下。
下一秒,他又仿佛,已经融入了某个小巷尽头的、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穿着一身由暗影蜥蜴皮鞣制而成的、能完美吸收光线的紧身皮甲。他的脸上,蒙着一块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充满了犬儒、嘲讽、以及对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都抱持着深深不信任的、如同野狼般的…眼睛。
他的腰间,挂着两排长短不一的、闪烁着淬毒绿芒的匕首。他的背上,背着一把由“黑木”和“蛛丝”制成的、无声的短弓。
他就是…死亡的预兆。
是那根…在敌人尚未意识到危险之前,就已经悄然刺入其咽喉的、最致命的…毒刺。
最后。
走在队伍最后方的,与所有人,都保持着一个微妙的、仿佛在宣告“我们不是一路人”的距离的…
是伊琳娜·霜语。
她依旧,将自己,藏在那件绣着星辰的、宽大的兜帽之下。
她像一个…对周围这片充满了凡人气息的喧闹,毫无兴趣的、冷漠的旁观者。
她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轰动。
因为,绝大多数的镇民,甚至…没有“看到”她。
他们的视线,会自动地,从她身上滑过,仿佛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种…高级的、基于精神层面暗示的、奥术伪装。
然而,霍格镇长,看到了。
因为,当他那肥硕的身躯,从办公室里,连滚带爬地挤出来,准备去向军方求援时,他正好,迎面,撞上了这支…如同神只降临般的队伍。
他的目光,在扫过凯兰那耀眼的身躯时,感到了…敬畏。
在扫过布里安娜那山峦般的身影时,感到了…窒息。
在扫过利安德那温和的微笑时,感到了…惭愧。
在试图去寻找塞拉斯的身影时,赶到了…一无所获的、莫名的恐惧。
而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走在最后、仿佛与世界隔绝的、深蓝色身影之上时…
他感到的,是…冻结!
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起的、让他浑身每一个脂肪细胞,都在尖叫的、绝对的…冰冷!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行走的、无底的、充满了未知与智慧的…深渊!
他那颗充满了投机、算计与鸡毛蒜皮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宕机了。
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张大了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缺氧的鲶鱼。
“里,”一个声音,将他从那冰冷的深渊中,拽了出来。
是凯兰。
凯兰·光铸,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双蓝色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
“是这里的…负责人?”
凯兰的声音,不带任何疑问的语气。
那是一种…陈述。
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理所当然的…确认。
“是…是!我…我就是…”霍格镇长结结巴巴地,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那颗因为过度肥胖而有些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转,“我是霍格·铁胃!大人!我是国王陛下亲自任命的…落脚点镇的…镇长!”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挺起自己那被脂肪淹没的胸膛,做出一个…他自认为还算体面的、卑微的姿态。
然而,凯兰,根本没有再听他说话。
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霍格那肥硕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那张…贴满了失踪报告的、混乱的墙壁之上。
“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房间。”凯兰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以及…所有,关于骸骨平原失踪事件的、最原始的…卷宗。”
“还有…”
他的目光,微微一转,似乎,是在看向某个…空无一人的角落。
“把那个…第一个,向你报告‘活体大地’的、那个名叫艾拉的拾荒者…”
“带到我们面前。”
那一刻,霍格镇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那双因为肥胖而显得有些细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致的…惊骇!
他…他们…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是怎么知道,艾拉的?!
难道…
一个荒谬的、让他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的念头,猛地,窜入了他的脑海!
难道…
那个女人的疯话…
那些关于…土地会吃人的、荒诞不经的、被他当作垃圾一样丢到一旁的…警告…
全都是…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