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娜的话,像一把由纯粹逻辑与绝望淬炼而成的、冰冷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巴纳比与塞拉斯争执的核心!
那份沸腾的、几乎要将理智彻底烧毁的怒火,瞬间熄灭了。
那份源于两种极端生存理念的、无可调和的尖锐对立,也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轰然崩塌。
他们都愣住了。
巴纳比那攥紧的、几乎要再次崩裂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他那套基于军人荣誉与阵地战经验的理论,在“将所有人变成一个醒目靶子”这句评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塞拉斯那张总是挂着冷嘲热讽的脸上,那份属于顶尖游侠的、绝对自信的冷静,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那套化整为零、游击求生的方案,在“因恐慌与内讧而自我瓦解”这个必然的结局面前,同样显得幼稚得不堪一击。
死寂。
一种比争吵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山谷。
所有幸存的士兵,都用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三位临时拼凑起来的“领袖”。他们看到了争吵,看到了对立,最后,只看到了一个被伊琳娜亲手戳破的、名为“绝望”的共同答案。
完了。
原来,他们连选择死亡方式的权利,都没有。
无论是勇敢地冲锋,还是懦弱地逃窜,通往的,都是同一座坟墓。
“咚……”
大地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它比之前更近,更清晰,也更沉重。它像一个冷酷的刽子手,在不紧不慢地,丈量着他们与死亡之间,那最后的一点点距离。
这份绝望,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浓稠,几乎要凝固成实质,将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拖入无底的深渊。
就在这时。
伊琳娜动了。
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那份因精神力耗尽而产生的疲惫与虚弱,被一种全新的、决绝的、近乎疯狂的光芒所取代!
“不……”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绝望的、钢铁般的意志,“我们……还有一样东西。”
她没有理会众人惊愕的目光,转身走回了那个阴暗的洞穴。
几秒钟后,她再次走了出来。
她的手中,捧着那件他们曾经寄予了全部希望,如今却早已被所有人下意识遗忘的……“遗物”。
谐振装置。
它不再是众人记忆中那个在巨塔之巅、闪耀着风暴雷霆般璀璨光芒的神器。此刻的它,安静得像一块被遗弃的墓碑。它那由古代合金打造的外壳上,布满了在那次失控激发中留下的、狰狞的裂痕。而它核心处的那颗“风暴之心”,更是早已失去了往日那足以媲美星辰的光辉,变得黯淡、混浊,仿佛一颗即将燃尽所有能量的、垂死的恒星。
一道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遍布了水晶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只要再轻轻一碰,这颗曾经承载了他们所有希望的“心脏”,就会彻底碎裂成一捧无用的尘埃。
“这是……”巴纳比看着这件破损的“废品”,眼中充满了困惑。
“这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伊琳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轻轻抚摸着装置上冰冷的裂痕,像是在抚摸一位即将奔赴死地的、伤痕累累的战友。
她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脸上所有的疑惑、不解、以及那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都尽收眼底。
“在巨塔之巅的那次强行激发,几乎耗尽了‘风暴之心’百分之九十的能量。而在悔罪堡的那次广域干扰,则对装置本身,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结构性损伤。”
她的声音,像一位冷静的医师,在宣读一份早已注定的死亡诊断书。
“它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精细的、低功耗的操作。它……只剩下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将所有残存能量,连同‘风暴之心’的生命本身,一同压榨出来的……最大功率激发的机会。”
“一次?”塞拉斯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伊琳娜,“一次之后呢?”
伊琳娜的目光,落在了那颗布满裂纹的风暴之心上。
“一次之后,”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即将飘落的雪花,“这颗心,会彻底碎裂。而这个装置,会变成一堆……真正的废铁。”
整个山谷,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交织着震撼、悲壮、与一丝疯狂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不是一件武器。
这是一场赌博!
一场将他们所有人,将凯兰,将这份最后的希望,全部压上去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最终豪赌!
“我反对!”塞拉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充满了理性的残酷,“这根本不是赌博!这是在用一种更华丽的方式集体自杀!伊琳娜,你告诉我,你要怎么用这‘唯一的一击’,去攻击一座‘山’?!它的要害在哪里?!是它的头?还是它的脚?!你别忘了布里安娜是怎么死的!我们连它的防御都破不开!”
“我们可以创造机会!”巴纳比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股狂热的、属于军人的血性!他向前一步,那高大的身躯,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所畏惧的审判庭士官长!
“给我二十个……不!十个不怕死的弟兄!我们发起冲锋!用我们的命,去吸引它的注意!用我们的血肉,去逼它露出哪怕一瞬间的破绽!只要能为你们争取到那一秒钟,我们的死,就比死在这里更有价值!”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塞拉斯怒吼道,“你这是在让弟兄们去送死!”
“那也比像你一样,只知道夹着尾巴逃跑要强!”巴纳-比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新的、更激烈的、也更悲壮的争吵,再次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坚守”与“逃跑”的分歧。
而是“如何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去死”的……绝望抉择!
伊琳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手中的谐振装置,仿佛有千钧之重。她给出了唯一的希望,却也引爆了最残酷的内讧。
就在这时……
“你们……都错了。”
一个声音,从洞穴的阴影中传来。
那声音,很虚弱,很沙哑,像是两片干涸的树叶在摩擦。
但,它却像一道无形的、蕴含着奇异力量的“弦”,轻轻地,拨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所有争吵,戛然而止!
巴纳比、塞拉斯、伊琳娜、利安德……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猛地转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见鬼般的眼神,望向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洞穴口。
那个被黑暗笼罩的、如同坟墓入口般的地方。
一个身影,正缓缓地,依靠着冰冷的岩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那身早已破损不堪的圣骑士铠甲,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的脸色,比洞口的苔藓还要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但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充满了虔诚、愤怒、迷茫与痛苦的眼睛,此刻,却变得如同被雨水洗涤过的、最纯净的夜空!
那里面,没有了狂暴的圣光,没有了耀眼的锋芒。有的,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能洞穿万物本质的……清澈与深邃。
仿佛有无数细密的、由光芒与音符交织而成的“弦”,正在他的瞳孔深处,缓缓地、和谐地……共鸣。
凯兰·光铸。
他,醒了。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他那双重获新生的眼睛,只是平静地,越过所有人的头顶,望向了山谷入口的方向。望向了那个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如同移动山峦般的、代表着绝对毁灭的……战争化身。
他看着那个在别人眼中无可匹敌的“神”,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凝重。
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
“那不是一座山。”
凯行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也传入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那……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虚弱的右手。
“我能‘看’到。”
“我能看到,在那副巨大的、由骸骨与钢铁构成的躯壳之下,那些流淌的、并非它自己的力量。我能看到,那些连接着它每一寸肌肉、每一块装甲的、无形的‘线’……”
“我能看到,那条最粗壮、最核心的、从遥远的地平线另一端延伸而来,跨越了空间,直接与它的‘头颅’相连的……‘主控弦’。”
凯兰缓缓地,转过头。
他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第一次,落在了伊琳娜那张写满了震惊与泪水的脸上。
“它的要害,不在它的身体上。”
“而在……赋予它‘生命’的……那阵虚无缥缈的……‘心跳’里。”
一瞬间,伊琳娜如遭雷击!
她明白了!她彻底明白了!
凯兰,在融合了圣光与谐振之力后,他所获得的,并非是更强的力量,而是一种……全新的“感知”维度!一种能直接“看”到世界法则与能量流动的……“神之视角”!
希望!
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自我安慰式的希望!
而是建立在精准情报与可行性方案之上的、真正的、能撕开所有绝望的……希望!
“伊琳娜,”凯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全新的领袖气质,“我需要你……用你那颗疲惫的大脑,去倾听它的灵魂,为我……找出那根主控弦最脆弱的……音符。”
他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燃起了一股比圣光更耀眼的、名为“信念”的火焰。
“然后,由我,来亲自……斩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