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地下,深度未知。原皇家炼金实验室废墟。
这里曾经是法比安的圣殿,充斥着玻璃的冷光和金属的撞击声。但现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子宫。
巨大的、湿热的、充满生机的子宫。
黑暗不再是空洞的黑色,而是变成了一种在此起彼伏的微光中流淌的暗红与幽绿。原本坚硬的岩石墙壁,此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天鹅绒般的菌毯。这些菌毯并非静止不动,它们在缓慢地呼吸,表面生长着无数细小的、透明的触须,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每一丝游离的魔力。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在那原本放置着分身培养槽的位置,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宏伟造物,正在缓慢成型。
那不是怪物。
如果伊琳娜·霜语此刻站在这里,她一定会惊叹于这种超越了所有炼金术和生物学常识的“美”。
无数根发着微光的神经束,像是一棵倒生长的光之树,从地下水脉的深处延伸出来,在空中交织、缠绕、编织。
它们不再是粗糙的淤泥,而是进化成了某种半透明的、介于晶体与血肉之间的全新物质。
随着数以亿计的微观符文在其中穿梭、排列,这棵“光树”逐渐聚拢,最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悬浮在半空中的结构。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大脑。
一个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巨型的、还在不断生长和搏动的——生物主脑。
咚。
主脑搏动了一下。
一道肉眼可见的奥术波纹,顺着那些连接在主脑下方的、深入地下水网的粗大触手,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那不仅仅是能量的传输。那是数据的洪流。
……
【思维。】
【多么……迷人的东西。】
在这个巨型主脑的内部,沃拉克的意识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如果不曾见过光明,它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拥有智慧,它本可以满足于饥饿。
在骸骨平原,它是一头野兽。它通过模仿人类的战术,学会了如何更有效率地捕猎。它以为那就是智慧。
但现在,当法比安那一辈子积累的庞大知识库——关于炼金术的原理、关于政治的权谋、关于人类心理的弱点、关于历史的兴衰——毫无保留地融入它的意识网络时,它才明白,自己以前是多么的……粗鲁。
它曾经试图用蛮力去摧毁一座堤坝。
而现在,它知道,只需要抽掉一块关键的砖头,或者,诱导守堤人自己去打开闸门。
【解析完成:人类情感模块——恐惧。】
沃拉克的思维触角,在法比安的记忆碎片中轻轻拂过。
它看到了法比安童年时躲在衣柜里,听着父亲责骂时的颤抖。它看到了法比安第一次杀人后,整夜洗手时的战栗。
【恐惧不是弱点。】
沃拉克得出结论。它的思维冰冷而精准,如同手术刀切开腐肉。
【恐惧是杠杆。只要找到支点,哪怕是一个最懦弱的凡人,也能被恐惧撬动,去摧毁最坚固的城墙。】
【解析完成:人类社会结构——等级与信仰。】
它看到了国王坐在王座上,接受万民跪拜。它看到了神殿里,信徒们为了一个虚无的泥塑,献上自己仅有的口粮。
【荒谬的结构。效率低下的资源分配。】
沃拉克“摇了摇头”——那是主脑表层的一阵光波闪烁。
【他们渴望被统治。他们渴望将自由意志交给一个更高的存在,以换取虚假的安全感。】
【既然如此……】
主脑中央,那团最耀眼的核心光团,猛地收缩,然后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
【我将满足他们。】
……
哗啦——
地下水网中,一阵水花翻涌。
一只体型硕大、双眼发红的变异鼠王,带着成千上万只老鼠,从四面八方的管道里钻了出来。它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吱吱乱叫,互相撕咬。
它们安静得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鼠王爬到那个悬浮的主脑下方,前肢跪地,头颅深深地埋在菌毯里,身体因为敬畏而剧烈颤抖。
紧接着,是更多的“臣民”。
被感染的下水道鳄鱼、变异的巨型蟑螂、甚至还有一些因为误入下水道而被同化的流浪汉和逃犯……
他们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如同朝圣般,聚集在这个新的“王座”之下。
沃拉克并没有用眼睛去看他们。
因为它已经不需要眼睛了。
它“在”他们体内。
通过那个庞大的、基于液体的病毒网络,沃拉克感觉到自己拥有了百万双眼睛,百万双耳朵。
它感觉到了鼠王对食物的渴望。它感觉到了流浪汉对寒冷的恐惧。它甚至感觉到了地面上,某个正在熟睡的贵族梦中对权力的贪婪。
这就是……全知的感觉吗?
不。还不够。
这些只是感官。它需要的是……手脚。
悬浮的主脑微微转动了一下。几根纤细如发丝的光触须,从主脑垂下,轻轻地刺入了那个跪在地上的鼠王的头颅。
没有疼痛。只有赐予。
鼠王的身体猛地一僵。紧接着,它的肌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原本浑浊的鼠眼,瞬间变得清澈、冰冷,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它站了起来。不再是用四肢爬行,而是像人一样,稳稳地用后肢站立。
【去吧。】
沃拉克的声音在鼠王的脑海中响起。那不再是命令,而是自己的左手对右手发出的神经信号。
【去清理管道。去扩建巢穴。我们需要更多的空间,来容纳我们的……新世界。】
鼠王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优雅得像一位宫廷管家。然后,它转身,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尖啸。
原本死寂的鼠群瞬间动了起来。它们不再是乱窜,而是分工明确——有的负责挖掘,有的负责搬运,有的负责警戒。
整个地下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精密运转的工厂。
沃拉克收回了触须。
它对这个小小的实验很满意。
法比安一直想要制造完美的生命。他用炼金术拼接尸体,用药剂强化肉体。
但在沃拉克看来,那太低级了。
完美的生命不需要制造。只需要……重写。
只要修改了底层的逻辑,只要统一了混乱的意志,哪怕是一只老鼠,也能成为完美的工兵。
那么,如果是一支军队呢?
如果是……一整个王国呢?
沃拉克将注意力投向了上方。
透过厚厚的岩层和地基,它的意识触角延伸到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它“看”到了皇宫。
在那张奢华的龙床上,国王瑟伦三世正辗转反侧。老国王的眉头紧锁,梦中似乎还在为内战的余波和死去的士兵而忧虑。
沃拉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国王的梦境。
就像是用羽毛拂过水面。
国王的眉头舒展了。他的呼吸变得平稳。在梦中,他看到了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所有人都幸福微笑的完美天国。
而在那个天国的中央,有一个慈悲的声音在对他说:
“睡吧……把重担交给我……你太累了……”
国王的嘴角,在睡梦中,勾起了一个婴儿般安详的微笑。
他并不知道,他正在将自己的王冠,亲手交出去。
沃拉克收回了触碰。
太容易了。
有了法比安的记忆,人类的心灵防线在它面前,就像是一张破烂的渔网,到处都是漏洞。
它不需要像在骸骨平原那样,用大军压境,用恐惧去征服。
它可以用更温柔、更高效、也更绝望的方式。
它要让这些人,自己跪下来,求着它戴上枷锁。
【不过……】
主脑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一下。
沃拉克的思维网络中,浮现出了几个红色的、刺眼的节点。
那是几个“异常数据”。
一个在皇宫的偏殿,虽然微弱,但却像是一颗钉子,顽固地拒绝着病毒的侵蚀。那是宰相奥德里奇。
一个在城外的古道上,正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尚未冷却的杀气,向着这边逼近。
凯兰·光铸。
那个在骸骨平原上,给了它最大“惊喜”的人类。
那个拥有着奇怪的、能引起“共鸣”力量的圣骑士。
如果是以前的沃拉克,它会感到愤怒。它会立刻调集所有的亡骨军团,去把这个威胁撕成碎片。
但现在的沃拉克,只是……感到有趣。
【光弦……】
沃拉克在意识中回放着那场战斗的画面。它分析着凯兰那种力量的波长,分析着那种能将物质与能量剥离的法则。
【那不是属于这个维度的力量。】
法比安的知识库里没有这种记录。
这说明,凯兰也“进化”了。
【很好。】
悬浮的主脑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嗡鸣,像是在笑。
如果对手太弱,这场游戏未免太无聊了。
它需要凯兰。
它不仅要吞噬凯兰的肉体,它更要解析那种力量。那是它通往更高维度的最后一块拼图。
如果能得到那股力量,它就不再局限于这个物质世界。它甚至可以……
沃拉克的思维触角,触碰到了法比安记忆最深处、被层层封锁的那个疯狂构想。
那扇门。
通往星辰深处、通往混沌本源的那扇门。
法比安穷尽一生都无法打开它,因为他只是个凡人。
但现在的沃拉克……
【我们会见面的,光铸者。】
沃拉克向着城外的方向,发送了一道无形的、充满恶意的问候。
【但我不会像那些愚蠢的反派一样,等着你来挑战我。】
【我会……邀请你。】
【当你走进这座城市,当你看到这完美的秩序,当你发现你所守护的人民已经不再需要你……】
【你的信念,还能像你的盾牌一样坚硬吗?】
主脑的光芒再次爆发,变得比之前更加耀眼、更加深邃。
无数根神经触须疯狂地生长,刺入了周围的岩壁,刺入了更深的地脉。
它在生长。它在扎根。
它不再是寄生虫。
它是这座城市新的心脏。
“准备好了吗,我的孩子们?”
沃拉克的声音在地下世界回荡,也在每一个被感染者的潜意识深处回荡。
“演出……”
“开始了。”
随着这声宣告,首都地下复杂的管网系统中,那些原本还在潜伏、还在缓慢分裂的病毒符文,突然全部激活。
幽绿色的光芒,顺着每一根水管,顺着每一条河流,瞬间点亮了整个地下世界。
那是一张网。
一张足以捕获神明的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那个悬浮在黑暗中的巨型大脑,正用它那数以亿计的复眼,冷冷地注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它不需要飞升。
因为它已经……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