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的深处,连风声都像是某种垂死的喘息。
塞拉斯·夜影停下了脚步。他的靴底踩在一块不知名的炼金金属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地下二层,这声音就像是深夜里的惊雷。
但他没有动。
作为“圣辉之刃”最敏锐的斥候,他的直觉正像疯狂的警报器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尖叫。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条藏在阴沟里的毒蛇盯上了。湿滑、阴冷、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恶意。
“藏得真深啊……”
塞拉斯眯起眼睛,目光扫过前方那片塌陷的墙壁。那里原本是存放高阶禁忌物的密室,现在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瓦砾。但在那瓦砾的缝隙间,有一缕极淡的紫黑色雾气,正违背物理规律地、像是有生命一般地缓缓蠕动。
他从腰间摸出了一瓶炼金显影粉,随手洒向空中。
嗤——
粉末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燃烧起来,发出了惨白的光。在这光芒的照耀下,那缕紫黑色的雾气瞬间无所遁形。它连接着地下的某一点,像是一根输液管,正在贪婪地汲取着周围残留的混沌能量。
“找到你了,蟑螂。”
塞拉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反手握紧匕首,身形如鬼魅般掠过废墟,手中的刀锋精准地挑开了压在上面的一块巨石。
轰隆。
巨石滚落。
在那下面的凹坑里,并不是马尔萨斯的尸体,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怪物。
只有一颗石头。
一颗只有拳头大小、表面布满了仿佛血管般搏动纹路的黑色晶体。它静静地躺在一滩黑色的粘液中,像是一颗刚刚被挖出来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就在塞拉斯的目光触碰到那颗晶体的瞬间。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精神冲击波,毫无征兆地从晶体中爆发!
如果换作是普通的盗墓贼,这一下足以瞬间震碎他们的意识海,让他们变成只会流口水的白痴。
但塞拉斯只是皱了皱眉,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他晃了晃脑袋,甚至还有闲心掏了掏耳朵。
“省省吧,大审判官。”
游侠蹲下身,用那把缺了口的匕首,像是拨弄狗屎一样,轻轻敲了敲那颗晶体。
“你的那些精神把戏,对我这种脑子里除了钱就是酒的人来说,就像是对牛弹琴。”
“你……”
晶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上面的纹路瞬间亮起刺目的紫光,一个充满了虚弱、震惊、以及刻骨怨毒的声音,直接在塞拉斯的脑海中炸响。
“是你?!那个下贱的斥候?!”
马尔萨斯认出了这个气息。
那个总是跟在凯兰身后,一脸玩世不恭,嘴里永远没有一句好话的游侠。
“你竟然没死?你也配活着见证神的陨落?!”
“神?”
塞拉斯嗤笑一声,匕首的刀尖在晶体表面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别逗了。我现在只看到一块没人要的烂石头。怎么,身体被凯兰打爆了,只能像只寄居蟹一样躲在这个壳子里?”
“住口!凡人!你懂什么?!”
马尔萨斯的残魂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这是‘混沌之核’!是不朽的容器!只要给我时间……只要给我足够的能量……我依然可以重塑神躯!”
“只要……”
声音突然顿住了。
晶体表面的光芒闪烁了几下,然后那种狂暴的怒火突然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带着诱惑性的低沉语调。
“塞拉斯……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我记得你。你在‘圣辉之刃’里,一直是个边缘人。凯兰是光芒万丈的英雄,伊琳娜是万人敬仰的智者,就连那个死了的女战士,都有人为她立碑。”
“可是你呢?”
那一缕紫黑色的雾气,像是一条温柔的小蛇,顺着匕首的刀刃缓缓向上爬行,试图触碰塞拉斯的手指。
“你只是个拿钱办事的雇佣兵。脏活累活都是你干,荣耀和掌声却从来不属于你。”
“你甘心吗?”
塞拉斯的动作停住了。
他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但他握着匕首的手,似乎微微松开了一些。
马尔萨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动摇”。
他心中狂喜。
果然,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有弱点,混沌就能钻进去。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马尔萨斯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充满了磁性,就像是魔鬼在耳边的低语。
“我知道皇室宝库的密道,那里堆满了你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币。”
“我知道那些失传的古代魔法,哪怕你是没有任何天赋的凡人,只要学会了,也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师跪在你脚下。”
“甚至……我可以让你成为新世界的王。”
“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带我走。给我找一具躯体。随便什么都可以……哪怕是一具刚死的尸体,或者一个乞丐。”
“作为交换,我们将共享这个世界。”
“想想看,塞拉斯。当凯兰那个蠢货还在为所谓的‘正义’流血时,你可以坐在王座上,享受着美酒和权力……”
“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吗?”
死一般的寂静。
废墟中,只有马尔萨斯那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回荡。
塞拉斯依旧低着头。
过了许久,他缓缓地抬起手,伸向了那颗晶体。
“听起来……”
游侠的声音有些沙哑。
“真的挺不错的。”
“没错……就是这样……”马尔萨斯几乎要抑制不住灵魂深处的颤抖。只要塞拉斯的手指触碰到晶体,他就会立刻发动灵魂侵蚀,夺取这个游侠的身体!
近了。
更近了。
指尖距离晶体只有不到一寸。
就在这时。
塞拉斯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被诱惑的迷茫,也没有对权力的渴望。
只有一种……看着白痴一样的怜悯,以及那招牌式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痞笑。
“但是啊,大审判官阁下。”
塞拉斯叹了口气,另一只手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了一块脏兮兮的、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黑布。
“你是不是在这个石头里待久了,脑子也石化了?”
“什么?!”马尔萨斯一愣。
“你说的那些东西,确实很诱人。如果是十年前的我,说不定真的就心动了。”
塞拉斯把玩着那块黑布——那是炼金术士用来包裹剧毒废料的铅衬布,专门隔绝能量辐射。
“但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东西。”
“更重要的东西?!”马尔萨斯尖叫道,“你一个低贱的雇佣兵,还有什么比成神更重要?!”
“有啊。”
塞拉斯耸了耸肩。
“比如,看着凯兰那个傻瓜虽然总是受伤,但还能站起来笑。”
“比如,听利安德那个胖子一边哭一边给人包扎。”
“比如,回到新生平原,喝上一杯艾拉亲手酿的麦酒。”
说到这里,塞拉斯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锋利,手中的匕首猛地一翻,刀柄重重地砸在了晶体上。
当!
“你这种为了力量连自己都敢卖的怪物,是永远不会懂的。”
“有些东西,比王座更舒服。比如……朋友家的旧沙发。”
说完,他再也没有任何废话。
啪!
那块脏兮兮的黑布直接盖了下去,把那颗还在闪烁着妖异紫光的晶体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不!!!你这个蠢货!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马尔萨斯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黑布隔绝了一切精神波动。
塞拉斯动作熟练地打了个死结,然后像提溜一袋刚买的土豆一样,把那个布包提在手里晃了晃。
“省点力气吧。”
“等回去了,我会把你交给凯兰。”
“虽然我觉得把你扔进公厕是个更合适的归宿,但……那个滥好人肯定会给你搞个什么‘净化仪式’。”
“便宜你了。”
游侠把布包挂在腰带上,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无数野心的废墟。
风吹过,卷起一阵尘埃。
他没有留恋,也没有回头。
那个曾经在阴影里挣扎、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塞拉斯·夜影,似乎也随着这片废墟一起,被埋葬在了过去。
现在的他,依然是个游侠。
依然喜欢钱,喜欢酒,喜欢说烂话。
但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在流浪。
“走咯。”
塞拉斯拍了拍腰间的匕首,对着空旷的甬道吹了声口哨。
“该回家了。”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往地面的台阶尽头。
只留下那片死寂的废墟,和一段注定无人知晓的、关于诱惑与拒绝的对话。
而在他腰间的布包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妄图主宰世界的残存意志,此刻正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的老鼠,在无尽的黑暗中,发出了绝望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