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空气像一块被加热过的黏稠的太妃糖,充满了刚刚修剪过的草坪那股刺鼻的青草味,和从附近柏油马路上蒸腾起来的热气。
女贞路四号的花园里,佩妮姨妈那引以为傲的草坪已经呈现出不健康的蜡黄色,唯一还算有生机的是客厅窗台下那一丛长得过分茂盛的绣球花。
哈利·波特正躺在花底下。
从这个隐蔽的角落,他正好能听到客厅窗户里传来电视新闻播报员的声音。
“……气象台今日再次发布高温橙色预警,并提醒广大市民注意节约用水,本轮罕见的持续高温天气,可能还将持续至少一周……”
哈利烦躁地换了个姿势,一根带着刺的花茎扎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没有理会。
他已经在这里躺了快一个小时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伏地魔复活了。
一个拥有了全新肉体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的伏地魔,正在积蓄力量。
总不可能在麻瓜世界里不留下一丝痕迹,不是吗?
但新闻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干旱,罢工,和一个因为婚外情而闹得沸沸扬扬的足球明星。
他松了口气,但紧随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更浓的沮丧与失落。
哈利仰望着头顶那片被绣球花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直到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被吞没,直到晚霞像一幅被打翻了颜料盘的油画,在天边缓缓铺开。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他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水手,拼命地向着海平面张望,渴望看到任何一片属于人类文明的帆影,但海面上除了永恒的波浪,什么都没有。
赫敏和罗恩就不必说了。
他们的信件短得可怜,潦草得像是匆忙中用脚趾头写的。
好像除了“我不能说”这四个字,就不会写别的了。
而且,从他们完全相同的信纸和可疑污渍来看,他们两个显然都在同一个地方,享受着假期的最后时光。
也许罗恩此刻在陋居温暖的厨房里,对着赫敏露出他傻乎乎的笑容,嘴里塞满了韦斯莱夫人做的馅饼,庆幸着这个暑假末尾,终于没有了哈利这个“电灯泡”在一旁碍事。
还有他的教父西里斯。
西里斯的信倒是长一些,字里行间也充满了真切的关怀。
【安分守己,哈利。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待在安全的地方。千万不要鲁莽。】
他想象着西里斯此刻或许正躺在那阴森却宽敞的宅邸里,随心所欲地做着他想做的事,却叫哈利不要鲁莽?安分守己?
这话从一个公然越狱,变成大黑狗在霍格沃茨校园里晃悠了整整一年,骑着鹰头马身有翼兽飞越了半个英国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比起相当鲁莽的、一丁点都不安分守己的西里斯来说,哈利觉得自己这个夏天简直乖得像一只家养小精灵。
还有……秋。
一想到这个名字,哈利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绿眼睛,便不受控制地黯淡了下去,像两颗被蒙上了灰尘的绿宝石。
他默默地从那丛散发着浓郁花香的绣球花中爬了起来,将身后客厅里传来的、姨夫弗农那如同野猪般愤怒的吼声(“那个该死的小子又在偷听新闻!”),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漫无目的地向附近那个早已被废弃的游乐场走去。
他没指望秋会给他回复什么长篇大论。
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她的回信和赫敏、罗恩一样敷衍,只有寥寥几个字,他也能接受。
在回到女贞路的第一个星期,在那些被噩梦和无尽的孤独所占据的漫长夜晚里,他写了整整十几页的羊皮纸。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他对未来的担忧,以及他那份不敢宣之于口,只能藏在字里行间的卑微思念。
然后,把那封厚得像一本小说的信,交给了海德薇。
他的猫头鹰用一种“你确定吗”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费力地抓起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消失在黄昏的天空中。
已经过去三周了。
什么都没收到。
没有回信,没有字条。
石沉大海。
就像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一样吧,他悲哀地想,无关紧要。
哈利心不在焉地坐在那个已经锈迹斑斑的秋千上,每次晃动秋千都会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不远处,他的表哥达力正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互相告别。
他们显然又组团刚刚将一个十岁男孩的自行车,扔进了河里。
等那帮家伙一个个勾肩搭背地告别离开,游乐场上只剩下达力一个人悠闲自在地哼着小曲儿时。
哈利终于慢吞吞地出声了。
“嘿,达达小宝贝。”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嘲讽。
“你什么时候成d哥了?”
-
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四楼,魔咒伤害科走廊尽头的一间储藏室里。
房间里一摞摞叠得高高的白色床单,遮挡住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
“快点!”
夏的声音从秋的头顶传来。
那声音嘶哑急促,带着一种被压抑的痛苦。
青年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那件总是扣得一丝不苟的黑色长袍领口敞开着,袖子被高高卷起,露出一段因肌肉紧绷而青筋微现的苍白小臂。
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英挺的眉头紧紧蹙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此刻却因为某种东西而微微失焦。
是痛苦?难堪?
还是某种失而复得的满足?
秋没有理会夏的催促。
她只是半跪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像一道帘幕,遮住了她脸上的所有表情。
一股温暖而强大的能量,正从夏手腕上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的身体。
夏·张在她印象里,一直是强大、冷漠、甚至有些残酷的。
无论是那个把她关在地下室门外的少年哥哥,还是那个与她冷漠对峙的埃里希·罗齐尔。
她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暴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甚至能听到夏因为痛苦而极力压抑的轻微颤音。
直到一切结束。
夏几乎是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他立刻直起身,粗暴地扯下袖子,然后慢条斯理地将领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将他因为痛苦而微微颤动的喉结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又变回了那个坚不可摧的埃里希·罗齐尔。
仿佛刚才那个跪坐在地上,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甚至低声恳求她快点的,根本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