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琛的汽车没有丝毫停顿,驶过了路口,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苏小妍也脚步轻盈地走进了杂货铺,开始仔细地挑选着丝线的颜色。
不过片刻之后,当苏小妍买好东西,从杂货铺走出来时,她似乎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朝刚才汽车消失的街口望了一眼。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嬉戏的孩童,和慢悠悠走过的黄包车。
她微微怔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莫名其妙的空落感。
仿佛她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抓不住头绪。
她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连日赶工有些疲惫,产生了错觉。
于是她不再多想,握紧了手中的布包,转身朝着她的玉茹裁缝铺走去。
她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个她记忆中毫无痕迹,却与她命运死死纠缠的男人,刚刚与她擦肩而过。
她更不知道,在那个男人冰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因为她而千疮百孔日夜滴血的心。
督军府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
许婉仪刚刚离开,她眼眶微红,强撑着最后的体面,接受了沈聿琛委婉却明确的拒绝。
“少帅,你对许小姐是否……”
张副官有些于心不忍地说道。
张副官的话未说完,沈聿琛就抬手阻止了他。
“林晚晴没有怀疑什么吧?”
“少帅放心,林小姐丝毫没有觉察!”
“嗯!那就好!”
沈家与林家联姻,是势在必行,无论是出于稳定军中派系,还是……
沈聿琛站在窗前,指间夹着的雪茄已经燃了大半,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一如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心神。
许婉仪失望伤心的眼神在他眼前晃动。
与林晚晴那看似温顺实则隐含掌控的笑容,交织在一起。
最后,都化作了记忆深处,苏小妍那双清冷的带着恨意的,或是偶尔流露出脆弱的黑眸。
烦躁,如同蚁群,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突然心生逃离。
他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府邸,逃离这既定的人生轨迹。
没有叫张副官,他独自一人驾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他漫无目的地驶出了北城。
等他回过神来时,汽车已经再次驶入了北郊略显凌乱的街道。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给破败的屋舍和尘土飞扬的街道,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色。
他放慢了车速,目光毫无焦点地扫过街景,仿佛在寻找什么,又明知道什么也找不到。
就在汽车即将驶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的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了斜前方不远处,一个正弯腰在路旁小摊前挑选着什么的身影。
那背影……
纤细,窈窕!
对方穿着一件素雅的似乎改良过的旗袍,勾勒出他很熟悉的腰线。
夕阳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那弧度……
宛如一道惊雷,猝然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苏小妍?!
不……不可能!
她明明已经……
可那个背影,那个侧影的轮廓,像刻在他骨子里一样熟悉!
他的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撞得他胸口生疼。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踩刹车,汽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突兀地停在了路中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跳下车,朝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发疯般地追了过去。
“小妍!苏小妍!”
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盼而变形。
他拨开挡路的人群,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刚刚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
路口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黄包车的铃铛声……
一切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可能存在的幻影。
沈聿琛急急地冲到那个小摊前。
摊主是个卖绣品的老妪。
她被他煞白焦急的脸色吓了一跳。
“刚才……刚才在这里挑东西的那个女人呢?
穿青色旗袍的那个!”
他抓住老妪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
“什……什么女人?
好几个哩……官爷,您说的是哪个?”
老妪吓得结结巴巴地。
沈聿琛形容不出更多的细节。
那个背影消失得太快,快得像他的幻觉。
他不死心,又在附近的几条小巷里发疯似的寻找。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相似的背影,每一次都带着巨大的希望靠近,又在看清对方陌生的面容后,坠入更深的失望。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个身影,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聿琛颓然地停在一个巷口,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昂贵的军装外套沾染了墙上的灰渍,他也浑然不觉。
巨大的失落和自嘲,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是幻觉吧……
一定是因为他太想她了!
因为即将与林晚晴订婚带来的抗拒和愧疚,让他产生了如此逼真的幻觉。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看到她?
她早已葬身冰冷的海底,是他亲手确认的事实。
沈聿琛缓缓直起身,抬手用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他真是疯了!
沈聿琛失魂落魄地走回汽车旁,无视周围好奇或畏惧的目光,拉开车门,发动引擎。
汽车再次驶入暮色,将那条街道,那个可能存在的幻影,远远抛在了身后。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才疯狂寻找的几条街之外,玉茹裁缝铺内,苏小妍正将买来的丝线仔细归类放好。
她刚刚确实去了那个路口的小摊,挑选了一些绣线。
因为她听到身后似乎有汽车急刹和骚动的声音,怕惹麻烦,便匆匆付钱离开了。
她甚至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些什么。
但那声音模糊而遥远,并未在她空白的心湖里激起任何涟漪。
她只是觉得,今日心跳似乎有些快,莫名地有些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