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院内的苏小妍,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治疗和逼迫后,精神越发地紧绷。
她对这座府邸,对那个叫沈聿琛的男人,充满了无法化解的恐惧和排斥。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
可她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困在这座金丝笼里,找不到任何出路。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依旧有火光,有孩子的哭声,有心口的剧痛……
但醒来后,除了满心的空洞和莫名的悲伤,依旧什么也抓不住。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无解的诅咒,日夜折磨着她。
夜晚,总是格外漫长,尤其是对沈聿琛而言。
他书房里的灯常常亮至深夜,文件堆积如山,却难以吸引他的专注力。
烟灰缸里很快就堆满了烟蒂。
浓重的烟雾试图麻痹他的神经,却始终驱不散心头那片厚重的阴霾。
最终,他还是会放下一切,情不自禁地走向那座沉寂的西院。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强硬地闯入她的房间,试图用言语或行动唤醒什么。
那些失败的尝试,如同在她心上,也在他心上,刻下了更深的伤痕。
他现在只能做一个沉默的躲在阴影里的偷窥者。
他站在月洞门外的紫藤花架下,或是隐在廊柱的阴影里,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遥遥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窗纸上,偶尔会映出她模糊的身影。
有时,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她那份空洞的沉寂,比任何哭闹都更让沈聿琛心痛。
有时,她会拿起针线,或者铺开纸张,似乎想画些什么,但往往只是比划几下,就又颓然放下。
仿佛连这唯一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宁的事情,也失去了滋味。
他甚至见过她偷偷抹眼泪,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每一次看到她这般模样,沈聿琛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放在粗糙的石磨上,反复碾磨,痛楚细密而持久。
他多想冲进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别怕,告诉她一切都有他。
可他不能。
他的靠近,如今对她而言,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惧来源。
他就像一个守着宝藏的巨龙,却发现那最珍贵的宝物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出现了裂痕。
他不敢再轻易触碰她,只能焦灼而无措地围着她打转,不知如何修复。
“少帅,夜深了,露水重,回去吧。”
张副官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低声劝道。
他看着少帅日渐消瘦的身影,和眼底那挥之不去的红丝,心中叹息。
沈聿琛恍若未闻,目光依旧胶着在那扇窗上。
直到里面的灯光熄灭,彻底融入黑暗,他才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收回视线。
“她今天……吃东西了吗?”
他声音沙哑地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回少帅,碧云说,少夫人她只用了小半碗清粥。”
张副官斟酌着用词,不敢再轻易刺激他。
又只吃了这么一点……
沈聿琛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挥了挥手,示意张副官退下。
沈聿琛独自回到冰冷空旷的书房。
他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他之前从未在意、如今却视若珍宝的东西。
几张她曾经偷偷绘制,被她随手扔在角落的服装草图。
一支她遗落的早已干涸的唇脂。
甚至还有一片她从花园里捡回来的,压在书里的干枯花瓣……
这些微不足道的物品,成了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关于那个鲜活苏小妍的证明。
他拿起那张草图,仔细看着。
图上面流畅灵动的线条,与如今她笔下那些滞涩挣扎的痕迹,判若云泥。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当时专注的温度。
“小妍……”
他低声唤着这个名字,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苍凉。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回来?”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也曾不死心,暗中寻访过一些西洋心理医生,询问关于“创伤性失忆”的治疗方法。
得到的建议无非是“创造安全环境”、“耐心陪伴”、“等待契机”。
可“安全环境”被他亲手毁了。
“耐心陪伴”对她而言是折磨。
而“契机”……虚无缥缈,不知在何方。
他甚至产生过极其荒谬的念头。
如果她也像林晚晴那样,需要“心头肉”做药引才能好,他会毫不犹豫地剖开自己的胸膛。
身体的疼痛,远比此刻这种看着她却触不到她灵魂的煎熬,要好受千万倍。
可他连这样一个“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绝望如同藤蔓,一圈圈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他开始频繁地梦见从前。
梦见她初到沈府时,那怯生生叫他叔叔的模样。
梦见她偷偷看他时,那迅速躲闪的带着羞涩的目光。
梦见她在他身下承欢时,那混合着痛苦与迷离的眼神。
也梦见她最后看着他时,那充满恨意与绝望的冰冷……
每一个梦醒来,都是更深的空洞与悔恨。
他发现,原来在那些他自以为厌恶她的日子里,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如同滴水穿石般,深深烙印在了他的生命里。
只是他被骄傲、偏见和所谓的责任蒙蔽了双眼,直到彻底失去了才幡然醒悟。
可是,太晚了。
现在的苏小妍,就像一本被强行合上、并且丢失了钥匙的书。
他能看见封面,知道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故事,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读不到里面的内容。
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痛苦,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在深夜偷偷凝望她的窗口,在无尽的悔恨与思念中自我凌迟,在渺茫的希望与巨大的绝望之间,反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