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下了整整三日。
城南小院里，阿剑像困兽般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敲在石阶上，声声敲在他心上。
哥哥被捕已经五天，这五天里，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那个自称许小姐朋友的汉子每天都会来，带来外面的消息。
沈家如何安抚商户们。
报纸如何连篇累牍地渲染“智擒匪首”的事……
以及，哥哥在牢里如何受刑……
“你哥哥是条硬汉。”
汉子说道。
“鞭子抽、烙铁烫，就是不松口。
沈聿琛问他你在哪儿，他一个字都不说。”
阿剑心如刀绞。
他仿佛能看见哥哥被铁链锁着，皮开肉绽却依然昂着头的样子。
那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表情——无论多难，哥哥从不低头。
“自首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汉子问道。
阿剑沉默。
他想了五天，挣扎了五天。
自首，换哥哥自由，这似乎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问：哥哥希望他这么做吗？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偷了财主家的钱袋被发现，财主要送他去见官。
哥哥跪下来磕头，额头都磕破了，说愿意替弟弟受罚。
财主说：“既然你这么讲义气，就替他挨二十鞭子。”
那二十鞭，哥哥挨得一声不吭。
事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却还笑着对他说。
“没事，不疼。”
“哥哥……”
阿剑喃喃自语。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去自首救哥哥！”
那汉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过，还有一件事。”
汉子迟疑了一下。
“我听到风声，说你哥哥在牢里……说了些话。”
“什么话？”
“说他后悔带你入行，说你本事不济还爱逞能，这次失手就是被你拖累的。”
汉子观察着阿剑的脸色。
“当然，这可能是沈家故意放出的谣言，但……”
“但什么？”
“但无风不起浪。”
汉子叹气。
“阿剑，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有些事……你哥哥也许真是这么想的。
他是做大哥的，有些话平时不好说，现在落难了，难免有怨气。”
阿剑如遭重击，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哥哥……真是这么想的吗？
那些茶馆里的议论，那些报纸上的忽略，难道不只是沈家的离间计，而是……事实？
他想起这些年，每次行动都是哥哥定计划，每次危险都是哥哥冲在前面。
他确实很少独当一面，确实总是需要哥哥救他……
“拖油瓶”、“祸害”、“不领情”……
这些词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啃噬着最后一点兄弟情谊。
“我要去见他。”
阿剑突然站起来。
“你疯了？那是陷阱！”
“我要亲口问他。”
阿剑眼神决绝。
“如果他真是那么想的，我……我就如他所愿。”
汉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点头道。
“好，我去打点。
警察局里有一名看守，我已经买通了。
他正好今晚当班，可以让你进去一刻钟。”
“为什么帮我？”
“许小姐临死前交代过，要保全你们兄弟。”
汉子说道。
“虽然她不在了，但……我答应了的事，总要做到。”
阿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许小姐……那个到死都在布局的女人，到底是真的想帮他们，还是只是在利用他们复仇？
夜幕降临，雨势渐小。
阿剑跟着汉子，穿行在北城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两人都穿着深色衣服，蒙着脸，像两个幽灵。
汉子带着阿剑绕到警察局后墙，那里果然有个不起眼的小门。
一个看守打扮的人，果然等在那里。
见他们来了，点点头，无声地打开门。
“一刻钟。”
看守压低声音道。
“时间一到，必须出来。”
阿剑深吸一口气，闪身进门。
那汉子悄悄塞给看守几块大洋，然后左右环视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迅速离开了。
“人，我已经送进去了！”
在一处僻静的房间里，那汉子对着一个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的男子说道。
“好！这是你的报酬！”
年轻男子抛来一袋大洋，扔到那汉子脚下。
那汉子立马喜笑颜开地弯腰去捡那一袋大洋。
就是此刻。
年轻男子悄悄拿出一把手枪。
“呯”！
一声闷响传来，那个弯腰的汉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你……你……”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年轻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没想到，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竟然如此的狠心！”
避在暗处的张副官低声道。
“走！”
张副官一挥手，他们悄悄退了出去，没有惊动一片树叶。
“少帅，那汉子已被许少爷灭口！
我们要不要去抓许少爷？”
“抓？什么理由？
到时候，他说他是为民除害，我们不但不能抓他，还要奖赏他！”
“那……”
“无妨！派人盯好他！”
“是！”
对，那个年轻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许婉仪的弟弟许光启。
与此同时，大牢里昏暗潮湿，只有一盏油灯在墙角闪烁。
阿刀被铁链锁在石壁上，低着头，头发散乱，身上血迹斑斑。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看到来人是阿剑，阿刀眼中闪过震惊，然后是愤怒。
“你来干什么？快走！”
“哥……”
阿剑喉头哽咽。
“走啊！这是陷阱！”
阿刀挣扎着，铁链哗啦作响。
阿剑走近几步，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哥哥身上的伤。
鞭痕交错，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
他的胸前一片焦黑，是烙铁的痕迹。
左手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断了。
“他们……他们怎么能……”
阿剑声音颤抖。
“皮肉伤，死不了。”
阿刀喘着气道。
“听着，阿剑，你马上离开北城，去沪市，找王瘸子，他会安置你。
钱就在城隍庙神像底下，你都拿走，别管我。”
“我不走。”
阿剑摇头道。
“哥，我是来救你的。”
“糊涂！”
阿刀低吼道。
“沈聿琛巴不得你来！
外面至少埋伏了二十个人，就等你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