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这四个字通常是凡人用来形容极度眩晕的修辞,但此刻,对于太极殿内的众人来说,这是最直观的物理感受。
没有亚空间传送惯有的那种令人作呕的撕裂感,也没有光矛打击时的剧烈震荡。
相位折叠之下,空间更像是一种高维度的折纸游戏。
站在赫克托身边的安格隆,只觉得眼前那辉煌的太极殿穹顶拉长、扭曲,化作了无数流动的金色线条。
脚下坚实的青石地板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流动的云雾。
这种失重感仅仅持续了千分之一秒。
紧接着,是一种透彻心扉的——寒冷。
“呼——”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晶,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刀片,瞬间刮过了众人的脸庞。
当视线重新聚焦。
安格隆猛地眨了眨眼,适应战场硝烟的红眼,此刻映入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浩瀚无垠的云海与雪原。
努凯里亚消失了。
太极殿消失了。
就连头顶那熟悉的星空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悬浮在虚空之中的巍峨雪山之巅。
“这……”
艾拉瑞亚裹紧了身上的玄青色道袍,尽管她是强大的灵能者,但这股寒意似乎并不只是物理层面的低温,还有一种直透灵魂的肃杀。
那来自于风雪之中的一道身影。
与此同时,对于那些身处银河各地的原体们来说,这一幕带来的视觉冲击更是颠覆性的。
罗伯特·基里曼正盯着面前的全息光幕。
上一秒,画面背景还是那个充满道院韵味,香烟缭绕的太极殿。
下一秒,画面甚至没有出现任何卡顿或噪点。
背景直接切换成了狂风呼啸的雪山。
“数据溢出!数据溢出!”
手中的数据板接收到了灵网终端发出的警报声。
“检测到道主的灵网信号源,在现实宇宙坐标彻底消失!”
“重置于未知纬度!”
基里曼没有理会警报,瞳孔中倒映着那片雪白的背景。
“竟然不是传送……”
基里曼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数据板边缘。
“这是……维度的重写。”
山阵号上的罗格·多恩看着屏幕,原本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转而抱在了胸前。
“神奇。”
多恩冷冷地说道,但眼底的震撼怎么也掩饰不住。
“如果他能把人这样带走,那应该就能把爆弹这样送进来……”
而在此时的雪山之巅,一个如同野兽般的身影正矗立在风雪之中。
黎曼·鲁斯。
这位芬里斯的狼王,此刻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危险,更加……纯粹。
他赤裸着上身,比终结者装甲还要坚硬的肌肉在寒风中蒸腾着白色的热气。
满背的幽蓝符文如同活物般游走,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不定。
他手中握着一柄在晋升中再次进化了的长矛,矛尖指天,随时能刺破苍穹。
当赫克托带着安格隆、艾拉瑞亚等人凭空出现的那一刻。
鲁斯没有动。
他既没有像以前那样大笑着冲上来给兄弟一个熊抱,也没有因为惊讶而退后。
“嘶——”
他瞬间压低了重心,脊背弓起,就像是一头在荒原上遇到了另一头顶级掠食者的独狼。
喉咙里压抑着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
鼻子在空气中猛烈抽动,鼻翼翕动,仿佛在从这寒风中分辨着每一个分子的气味。
狼的本能。
他在确认,眼前这些人,是真实的血肉,还是亚空间那些诡诈恶魔编织的幻象。
一秒。
两秒。
鲁斯那双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赫克托,眼中的警惕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
“呼……”
鲁斯缓缓直起腰,手中的冰矛转了一圈,随意地扛在肩上。
“这里的风里……没有腐臭味。”
鲁斯开口了,声音沙哑而粗砺,像是狼爪在地上摩擦。
“我在梦中,能听到外面那些风暴的尖啸。那是‘大敌’的声音,是腐烂,血腥,是那些只会玩弄阴谋的娘娘腔的味道。”
“但这里……”
鲁斯深吸了一口这凛冽的寒气。
“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我家乡芬里斯最深处的冰原,又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神圣之地。”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目光扫过安格隆,又在艾拉瑞亚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重新锁定在赫克托脸上。
“赫克托。”
鲁斯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古奥的审视,仿佛在质问一位神灵。
“你把我和这个……奇怪的地方,藏在了哪里?”
“别告诉我这还在银河系。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甚至不在这个宇宙了。”
面对狼王的质问,面对灵网另一头几位原体疑惑的目光。
赫克托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大袖一挥。
“神游太虚,何必问处?”
“雾散!”
随着赫克托的指令,原本笼罩在雪山周围、遮蔽了视线的浓厚云雾,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退去。
这一退,露出了这方天地的真容。
下一刻,无论是现场的安格隆、艾拉瑞亚,还是屏幕另一侧的多恩、基里曼、洛嘉、伏尔甘,全部失语了。
甚至连最淡定的圣吉列斯,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啊。
在众人的头顶上方,并没有熟悉的大气层,也没有恒星的光辉。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巨大无比,呈现出半透明淡金色的“天幕”。
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整片大陆笼罩其中。
在天幕的表面,无数金色的太极符文、先天八卦卦象正在缓缓流转,散发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宏大气息。
而在那天幕之外——
是多彩的地狱。
肉眼可见疯狂涌动,无边幻彩的亚空间风暴。
纯粹的混沌能量,其中包含了四神恶意的情绪洪流,一股股如巨龙般的能量潮汐,裹挟着无数尖啸的恶魔残魂,疯狂地撞击着这层金色的天幕。
“轰!轰!轰!”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那种视觉上的撞击感让人心惊肉跳。
然而。
无论外面的风暴如何肆虐,无论那些混沌能量如何咆哮。
一旦接触到那层流转着金色符文的天幕,就像是雪花落入了熔炉,化为灰烬,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而在那天幕之内,却是一派仙家气象,别有洞天。
这是一块悬浮在混沌虚空中的大陆,面积之大,屏幕另一侧的洛嘉目测,至少相当于好几个他曾经的完美之城。
其上山川秀丽,灵峰耸立。
每一座山峰都按九宫八卦排列,每一条河流都流淌着液化的灵气。
在云海之间,几只由纯粹灵能构成的仙鹤正在翩翩起舞,发出清越的鸣叫。
而在大陆的最中央,坐落着一座清简却宏伟至极的建筑群。
青铜为柱,白玉为阶,琉璃为瓦。
风格既不属于帝国的高哥特式,也不属于灵族的骨风,而是一种充满了道院神韵的“道宫”。
一边是炼狱般的混沌虚空,一边是静谧神圣的仙家福地。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天幕。
外魔内圣。
极致的视觉反差,给所有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哪里是避难所?
分明是直接在混沌四神的家门口,硬生生开辟出的一座神国!
“这……这是哪里?”
洛嘉·奥瑞利安的声音都在颤抖。
作为曾经最渴望神迹的人,眼前这一幕比他见过的任何神迹都要伟大。
“这里位于现实与亚空间的夹缝中。”
赫克托负手而立,站在雪山之巅,背对着那天幕外的无尽风暴,声音平淡却穿透了灵网,响彻在每一位原体的耳边。
“如你所见,外面是亚空间的混沌海洋,是四神掀起的风暴。”
“而里面……”
赫克托张开双臂,仿佛拥抱着这片天地。
“是我的规则。”
“是‘道’,为人类在绝望之海中开辟的方舟。”
赫克托转过身,看向一脸惊呆的鲁斯。
“鲁斯,这不是巫术,也不是幻境。”
“恐虐有铜颅王座,纳垢有腐败花园,奸奇有水晶迷宫,色孽有极乐宫殿。”
“凭什么?”
“凭什么人类进入亚空间,就只能躲在薄薄的盖勒力场后面,瑟瑟发抖地祈祷不要被吞噬?”
“凭什么混沌的恶魔们,在降临现实后可以大肆破坏后扬长而去,甚至在努凯利亚战役中,大魔们自爆而走,反正回到邪神神国里他们也会重生,反正……”
“人类也打不进亚空间。”
赫克托的目光扫过所有道院的高层和战士,扫过人类和灵族的面孔。
“那是之前。”
“我们是被动的,是猎物,是风暴中的孤舟。”
赫克托指了指天幕外那张牙舞爪,却始终无法寸进的混沌风暴。
“但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我的这块地方,比起那四个邪神的地盘还很小,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赫克托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但在本质上,它是同格的。”
“这里是秩序的疆土,是‘道’的领域。在这里,我不点头,神也不得入内!”
鲁斯看着天幕外被隔绝过滤的亚空间力量,眼中的警惕终于彻底消散,化为了一丝狂热的寒光。
“在怪物的肚子里……建一座堡垒。”
鲁斯呲出了尖牙,那笑容狰狞而畅快,对战争的敏锐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就像是在那头最大的芬里斯魔狼的胃里,塞进去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将手中的长矛重重顿在地上,震得雪山回响。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随时可以从这里杀出去,捅烂它们的肠子?”
“没错!”
赫克托猛地一挥衣袖,目光扫向灵网中的其他兄弟。
“有了这里,我们就有了在亚空间补给、休整、集结的前哨站。”
“灵网传送的本质,就是以这里为中转站。”
“我们从现实世界进入这里,然后避开四神的风暴干扰,再从这里精准地跳跃到银河中有灵网终端的任何角落!”
赫克托此时的气势攀升至顶点,元神法相自道宫浮现而出,身穿日月星辰袍,头戴紫金莲花冠,背后环绕着道法轮环。
面容在飘渺梦幻,众人只能感受到其中神性的漠然与慈悲。
一尊“仙人”,俯瞰整片洞天。
艾拉瑞亚感受到了那股精纯的意志,颤巍巍中暗暗和自己见过的笑神相比,以她的能力,已然无法分辨两者的高下。
那股掌控乾坤的霸气,甚至透过灵网,压得另一端多恩、伏尔甘和基里曼的终端之外,周围数公里范围内的阿斯塔特感到喘不过气来。
赫克托伸出手,指向那混沌深处。
“诸位,记住这一刻。”
“从今天起,亚空间不再是四神的狩猎场。”
“我们不仅要防守,我们还要把钉子死死地钉在它们家门口!”
“凭什么战争只能发生在现实宇宙,发生在人类的疆土?”
赫克托的声音如雷霆炸响:
“从今天起,攻守易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