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日,白天。
包座河两岸的山林异常宁静。鸟鸣啁啾,溪水潺潺,仿佛昨夜的血战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以及林间偶尔闪动的警惕目光,暗示着这里潜伏着千军万马。
红三十军主力一万三千余人,隐蔽在东侧山林。战士们趴在挖好的浅坑里,身上盖着树枝杂草,枪口对准下方河谷大道。军长程世才、政委李先念在各阵地间巡视,反复检查伪装情况。
西侧山岭,红八军团阵地上同样静默。秋成、黄苏、邓萍蹲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岩缝后,用望远镜观察着河道与远方。
六十一团已于凌晨悄然出发,迂回向敌后。其余部队按预定位置潜伏完毕。炮连的十八门迫击炮分散布置在几处反斜面阵地,炮口昂起,伪装网覆盖,从空中和对面几乎无法察觉。
“三十军那边很安静。”黄苏放下望远镜,低声道。
“四十九师到哪儿了?”秋成问。
邓萍看了看怀表:“按敌人行军速度,先头部队应该已经接近大戒寺了。二六四团会稍作抵抗,然后佯装后撤,放他们进去。”
正说着,东北方向隐约传来零星枪声。很快又沉寂下去。
“接触了。”秋成目光微凝,“戏开场了。”
果不其然,约半个时辰后,侦察兵传回消息:敌第四十九师先头部队一个营,已进至大戒寺以南,与红二六四团发生短暂交火。红军“不敌”,向东北方向“溃退”。敌军占领大戒寺外围部分阵地,与寺内守军会合,并立即向师部报告“击退赤匪,解围成功”。
“敌人会信吗?”黄苏有些疑虑。
秋成摇头:“不全信,但不得不进。包座兵站囤积大量物资,胡宗南绝不会轻易放弃。而且敌人有一个师,自恃兵力火力优势,即便怀疑有埋伏,也会认为有能力应对。他们会非常谨慎,步步为营,但最终还是会进来——因为这是他们的任务。”
正如秋成所料,敌第四十九师师长伍诚仁接到先头部队报告后,并未立即命令全师突进。他令先头团巩固既得阵地,派出多股侦察分队,向两侧山林仔细搜索,并占领沿途制高点。
红军伏击部队纪律严明,隐蔽极好。敌侦察分队几次从潜伏阵地前几十米处走过,竟未发现异常。偶有红军战士被近距离观察,屏息凝神,纹丝不动,与山林融为一体。
下午三时,伍诚仁确认“沿途无伏兵”,但仍不放心。他命令师部及主力三个团成战斗队形,梯次推进,各团之间保持距离,炮兵营随行,随时准备火力支援。
庞大的队伍沿着河谷大道缓缓南下。国民党军士兵穿着整齐的灰军装,扛着步枪,机枪组抬着轻重机枪,炮兵拖着山炮和迫击炮。军官骑着马,在队伍中来回巡视,督促加快速度。
从红军潜伏的山头望下去,敌人像一条灰色的长蛇,在蜿蜒的河谷中蠕动。先头部队已进入伏击圈中部,中部正在进入,尾部还在圈外。
红三十军阵地上,程世才紧盯着敌军队伍,手中握着信号枪,等待最佳时机。
红八军团阵地,秋成对黄立低声道:“测算尾部敌军坐标。等三十军信号一响,你们集中火力,先打掉敌人的炮兵和辎重队,然后覆盖尾部步兵。”
“是!”黄立猫着腰跑回炮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敌军队列完全进入了伏击区,但仍在谨慎推进,先头部队甚至快要接近伏击圈南端。
不能再等了。
徐总指挥在山头指挥部看到这一幕,果断下令:“发信号!”
“砰!砰!砰!”
三发红色信号弹升空,在下午晴朗的天空中格外醒目。
几乎在信号弹炸开的同时,红三十军阵地上,嘹亮的冲锋号响彻山谷!
“杀——!”
东侧山林中,无数灰色身影如潮水般涌出,呐喊声震天动地。机枪、步枪喷吐火舌,手榴弹如雨点般砸向河谷中的敌军。
第四十九师猝不及防,队形瞬间大乱。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试图组织抵抗,但红军攻势太猛,且是从侧翼拦腰斩入,将敌军队列切割成数段。
“开炮!”西侧山岭,黄立厉声下令。
十八门迫击炮同时怒吼。
“嗵嗵嗵嗵——!”
炮弹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砸向敌军尾部。那里集中着师直属队、炮兵营和辎重车队。
“轰隆!轰轰轰——!”
爆炸接连不断,火光冲天。炮弹击中弹药车,引发二次爆炸,巨响震得地动山摇。国民党军的迫击炮还未来得及展开,就被炮火覆盖,炮手非死即伤。骡马受惊,四处狂奔,冲乱了本已混乱的队形。
“全体冲锋!”
“冲啊——!”
红八军团六十二团、六十三团四千多名战士,从西侧山岭俯冲而下。他们不像三十军那样直接冲入敌群,而是以营连为单位,成散兵线快速推进,机枪组抢占有利位置提供火力掩护,掷弹组利用地形跃进,在近距离投掷手榴弹。
这种战术颇有现代步兵协同的影子:炮兵远程火力覆盖,步兵在机枪掩护下机动,掷弹手清除障碍,班组之间相互配合,交替前进。
敌军尾部遭炮火重创,又遭步兵猛冲,顿时崩溃。士兵丢下武器,向后狂奔,但退路已被六十一团占领的无名高地封锁。
杨汉章率六十一团从敌后压上,机枪架在高地,对着溃逃的敌军扫射。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侧是高山和河流,第四十九师成了瓮中之鳖。
战斗迅速白热化。
被分割包围的国民党军各部,依托树林、河坎、巨石负隅顽抗。他们毕竟是胡宗南的精锐,装备精良,战斗素质不低。许多士兵在军官组织下,构成环形防御,用机枪、步枪组成交叉火力,给冲锋的红军造成不小伤亡。
包座河两岸,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惨叫声混成一片。硝烟弥漫,遮蔽了夕阳。
红三十军与红八军团密切配合。三十军擅长近战突击,以猛打猛冲撕开敌阵;八军则发挥火力优势和战术协同,一层层剥掉敌人的抵抗。
秋成亲临一线,在一个土坎后指挥。他看到一股敌军约一个连,依托几块巨岩和两挺重机枪,封锁了一片开阔地,三十军几次冲锋都被打退。
“告诉黄立!”秋成对身后的通讯员道,“给我打掉那股敌人!”
命令很快传达到炮位。黄立亲自操作一门炮,调整角度,装填。
“嗵!”
炮弹飞出,在空中划出弧线。
“轰!”
精准命中岩石后的机枪工事。爆炸将岩石炸塌半边,重机枪哑火,敌军惨叫。
“上!”秋成一挥手。
六十二团一个连趁机跃起,快速通过开阔地,突入敌阵。手榴弹在岩缝中爆炸,刺刀见红,很快解决了这股顽敌。
类似的场景在战场各处上演。红八军团的迫击炮成了战场上的“手术刀”,哪里敌军抵抗顽强,炮弹就砸向哪里。虽然每门炮只有六十发炮弹,但打得极其精准,有效支援了步兵进攻。
战斗持续了四个时辰,从下午直至深夜。
月光洒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照出横七竖八的尸体、散落的武器、燃烧的车辆残骸。枪声已变得零星,更多的是红军战士“缴枪不杀”的喝令,以及国民党军士兵投降的哀告。
八月三十一日,凌晨。
战斗基本结束。红三十军和红八军团的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收押俘虏,清点缴获。
徐总指挥、陈昌浩、秋成等人巡视战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报告总指挥,”程世才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疲惫的兴奋,“初步统计,敌第四十九师被全歼。毙伤敌师长伍诚仁以下四千余人——伍诚仁本人负重伤,被卫兵拼死抬走,生死不明。俘虏七千余人。缴获步枪八千余支,轻重机枪五百余挺,迫击炮二十余门,弹药无数。还有大批粮食、牦牛、马匹。”
他顿了顿,补充道:“上、下包座守军见援兵被歼,已于昨夜突围溃逃,我军已完全控制包座地区。”
徐总指挥长舒一口气,握住秋成的手:“打得好!八军团战术精妙,配合默契,火力凶猛,秋成啊,三年不见,当刮目相看啊。此战,彻底打开了北上的大门!”
与此同时,包座大捷的余波仍在红四方面军各部之间回荡。许多从鄂豫皖时期就征战沙场、自诩见惯大阵仗的四方面军老兵,在亲眼目睹或听闻红八军团的战斗方式后,也不禁暗自咋舌。
“乖乖,那些迫击炮,好家伙。真舍得炮弹!还是中央红军富裕。”红三十军的一个营长私下对战友感慨。
更让四方面军指挥员注意的是红八军团的战术协同。那不是简单的“炮兵轰完步兵冲”,而是步兵、机枪、掷弹手、迫击炮之间紧密的配合,班组推进有条不紊,交替掩护,遇阻则召唤炮火“点名”,攻坚时掷弹组前出开路,步兵随后肃清……整个战斗流程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这种强调技术、协同与火力效能的战法,与四方面军注重集中兵力、迅猛穿插、近战决胜负的风格迥异,却同样致命高效。
“这红八军团,真精。”一位在红四方面军中以善打硬仗闻名的团长,在战后总结会上坦诚道,“他们人或许没我们多,但装备齐整,训练有素,尤其那炮火……”
包座大捷的消息迅速传遍右路军。战士们欢欣鼓舞,连日来的疲惫和饥饿仿佛被一扫而空。缴获的粮食立即分发下去,热腾腾的米饭、面饼,让许多人吃得热泪盈眶。
然而,在一片胜利的喜庆中,秋成心中却有一丝隐忧。进入川康藏区以来,秋成便刻意收敛锋芒,带领红八军团近乎沉默地蛰伏于复杂局势之中。他不再主动请缨核心任务,甘居配角落;更将实力深藏于朴素名号之下——即便手握十八门迫击炮的强大火力,对外始终维持“炮连”的寒酸番号,宁肯耗费人力畜力默默搬运,也绝不张扬。
他记得“历史”:包座战役后,右路军急切盼望左路军北上会合,共同出甘南。但左路军在张国焘率领下,抵达阿坝后便停滞不前,甚至提出要“南下打成都”,与中央的北上方针背道而驰。
战役结束当日下午,右路军指挥部收到了左路军来电。电文措辞含糊,称“葛曲河涨水,无法渡河,需停留数日”,并再次提出南下川康边的建议。
指挥部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刚刚打赢胜仗的喜悦,被这封电报蒙上了一层阴影。
徐总指挥看完电报,眉头紧锁,对陈昌浩道:“回电:包座已克,北上通道打开。右路军即准备向俄界、腊子口方向前进。请左路军速速北上,共同行动。”
电报发出,但回音迟迟未至。
秋成站在指挥部门外,望着西北方向阴沉的天空。他知道,一场比包座战役更复杂、更艰难的斗争,即将在红军内部展开。
(这四个章节有毒,我跪谢大伙。粮食问题,川康地区没有,除非凭空出来,连薛岳都叫屈,找蒋介石要了好多回;战斗方向,松潘我看过地形了,无解,除非你会飞,或者胡宗南是猪,要么全红军压上;军队问题,张国焘不是一个人的意见,其实代表了四方面军大部,反对的基本嘎完了,不南下火里走一遭,洗个澡是醒不过来的,当然解读不一,跪谢不同意见的大大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