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织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院里的海棠绽出第一朵花苞,粉嫩的花瓣在春风中轻轻颤动。织机札札作响,与枝头的鸟鸣相应和,奏出春日特有的旋律。
锦棠正在整理新送来的织补订单,青玉印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些日子,锦棠织补的名声渐渐传开,送来的织物从寻常衣料到古董绣品,难度与价值都与日俱增。
院门轻响,阿青引着一位身着暗红色锦袍的老者进来。老者手持紫檀算盘,步履沉稳,目光在院中扫过,在云织手下的织机上停留片刻。
周会长亲临,蓬荜生辉。锦棠起身相迎,袖口的暗纹在动作间若隐若现。
周会长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绛丝袈裟。袈裟色泽暗沉,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华美,只是下摆处有几处明显的破损。
这是下月织造大展的压轴展品。周会长眉头深锁,保管不慎,被虫蛀了几个洞。
云织净手后上前查验,指尖轻抚过破损处,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明代的经纬双面绣,如今会修的人不多了。
锦棠仔细查看破损处的经纬走向,沉吟道:需要特制的金线,还要找到相配的染料。
染料的事交给我。阿青立即起身,深蓝色劲装的下摆划过门槛。
城南染料市场人头攒动,各色颜料在阳光下泛着斑斓的光泽。阿青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停步,摊主是个年轻染匠,工服上染着层层叠叠的颜色,正专注地调配着一盆靛蓝染液。
可有修复古绛丝用的金粉?阿青问道。
染匠头也不抬:市面上的金粉都太艳,修明代织物要用暗金。
他从摊位底下取出一个小罐,掀开时,里面的金粉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古铜色。阿青注意到他手上满是染渍,指甲却修剪得整整齐齐。
锦棠亲自来到染料市场时,染匠正在试验一种新的青色。他将几种植物染料依次加入染缸,动作精准得像在配药。
这是要复原《织染图说》里记载的天水碧锦棠轻声问道。
染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讶:公子也知道这本古籍?
两人从日落谈到月上柳梢。染匠姓陆,祖上三代都是染匠,痴迷于复原古法染技,却因不善经营而备受排挤。
古法染技不是用来复原的,而是要在传承中创新。锦棠指着那盆新调的青色,比如这个颜色,若是加入少许螺青,或许能染出更通透的质感。
陆染匠的眼睛亮了起来。
织造大展当日,湖州织造商会门前车水马龙。修复一新的绛丝袈裟陈列在展厅中央,在灯下流光溢彩。破损处新织的图案与原有纹样浑然一体,若不是周会长特意指出,几乎无人能分辨出修复的痕迹。
妙啊!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在袈裟前驻足良久,这修复手法,让老朽想起一位故人。
云织正在旁边的织机上演示新创的柳浪闻莺织法,闻言抬头,见老者对她微微颔首。
周会长当众将特别推荐商号的匾额授予锦棠织补时,展厅里响起阵阵掌声。锦棠接过匾额,目光扫过台下,看见绸缎庄的赵老板、丝线供应商钱掌柜、还有绣娘工坊的孙娘子——这些都是这几日结识的行业翘楚。
陆染匠站在角落,看着自己染制的丝线在灯光下泛着独特的光泽,嘴角难得地扬起一丝笑意。
展会结束后,锦棠在小院设宴答谢。新招的两名绣娘在云织的指导下已经能独立完成简单的织补,陆染匠则带来了新研发的雨过天青染料。
下月官府有一批织造订单招标。周会长临走时暗示,主要是官服和贡品,要求极高。
夜色渐深,送走客人后,三人在院中海棠树下围坐。石桌上铺着锦棠新绘的商业版图,将业务分为织补、定制、创新研发三条线。
官府订单是个机会。锦棠指尖划过图上的标记,但竞争必然激烈。
云织轻轻抚过新织的样品:我们的技艺不输任何人。
阿青从腰包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可能参与竞标的商号资料。
月光洒在海棠花苞上,给粉嫩的花瓣镀上一层银边。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锦棠执笔在图纸上添了几笔,将三条业务线用虚线相连:织补积累口碑,定制打开市场,创新决定未来。
陆染匠从染坊探出头来,手中举着刚染好的样品:新调的海棠红成功了!
那方丝绸在月光下泛着娇艳的红色,比寻常的红色更添几分灵动,正是这个时节海棠花苞的颜色。
云织接过样品,对着月光细看:这个颜色正好配新设计的纹样。
阿青已经起身检查院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拂过,海棠枝轻轻摇曳,仿佛在应和着织房里传出的最后几声织机响动。
锦棠收起图纸,目光掠过小院的每个角落。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湖州城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可能都有一台正在运转的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