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湖州,暖风裹挟着花香拂过赛织场的彩旗。城南的空地上搭起了数十个锦缎展棚,各地织造名家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评判席上,织造局大使身着深绯官服,金带在腰间闪烁着威严的光泽。
锦棠的展位被安排在会场最不起眼的东南角,月白直裰在斑驳树影中显得格外素净。云织正在最后调整展品的摆放角度,浅碧色罗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那匹四季流光锦在展架上缓缓旋转,春樱粉、夏荷碧、秋菊金、冬梅素,四季之色在日光下流转变幻,引得路过的人群不时发出惊叹。
这织法倒是新奇。织造局大使不知何时驻足展位前,手指虚抚过锦缎表面,经纬之间,似有流光浮动。
锦棠执扇施礼:大人慧眼,这是新研的流光织金技法。
大使正要细问,一阵清越的环佩声由远及近。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玄色织金箭袖袍的年轻公子信步而来,金冠束发,腰悬青玉,顾盼间自带风流。
花样尚可。谢知遥随手拈起展品一角,指尖在锦缎上轻轻一划,只是这织工......未免太过匠气。
云织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见锦棠从容上前:不知公子以为,何为不俗?
谢知遥挑眉一笑,指向锦缎上一处极细微的织造节点:譬如这处,若是改用双经交叉,纹理当更显灵动。
这话一出,连织造局大使都露出讶异之色。这等专业见解,绝非寻常纨绔所能道出。
锦棠执扇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展颜:公子高见。不过双经交叉需特制织机,我等另辟蹊径,在此处采用了三纬叠织。她轻轻转动展架,那个节点在光线下果然呈现出独特的立体效果。
谢知遥眼中掠过一丝惊艳,正要再言,忽见人群外一阵骚动。阿青悄无声息地靠近锦棠,低语道:陈记的人混在人群里,被那位公子的侍卫拦下了。
赛至中途,织造局大使突然击掌示静:今日得见诸位佳作,本官心喜。现增设一题,请各位在一炷香内,现场织就一方体现湖光山色的锦帕。
场中顿时哗然。这等即兴比试,最考较真功夫。
云织立即坐上织机,锦棠则快步至染架前调色。只见她取青、碧、黛三色丝线,以特制的水墨晕染法分层浸染。云织指尖翻飞,织梭在经线间穿梭如蝶,将染好的丝线织成远山含翠、近水泛波的图案。
香未尽,一方锦帕已然织成。帕上山色空蒙,水光潋滟,最妙的是云织在湖面处织出了细密的涟漪,仿佛真有一阵清风刚刚拂过水面。
谢知遥收起折扇,郑重向织造局大使行礼:下官以为,此帕意境高远,技艺精湛,当为今日之冠。
大使抚掌称善,当众将新锐织造的牌匾授予锦棠织补,又特意嘱咐:下月贡品遴选,贵坊务必参与。
暮色渐起,人群散去。谢知遥临行前解下腰间一枚羊脂玉佩,轻轻放在展台上:若遇难处,可持此物到城北谢府。此时他眼中再无半分轻佻,只有深潭般的沉静。
回程的马车里,阿青低声道:那位谢公子,应是定北侯府的小侯爷。他的侍卫身手不凡,且......似乎早已看出姑娘身份。
锦棠指尖抚过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精细的云纹,与她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印记隐隐重合。车帘外,城北的灯火在暮色中连成一片璀璨的光河。
织坊里,得了殊荣的织工们还在兴奋地议论着今日的见闻。老木匠捧着那块牌匾爱不释手,铁匠张已经开始琢磨改进织机的新方案。云织坐在染缸旁,对着那方湖光山色锦帕出神,思索着如何将今日的灵感运用到新的设计中。
锦棠独自走进账房,将玉佩小心收进一个紫檀木匣。匣底,半块残玉静静躺着,与今日所得的玉佩恰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云纹。窗外,新月如钩,挂在初绽的海棠枝头。
醉月轩的雅间里,谢知遥临窗而立,望着织坊的方向。侍卫无声地呈上一卷密报,他展开看了一眼,指尖在苏氏遗孤四个字上轻轻摩挲。
吩咐下去,暗中保护锦棠织补,但不可惊动他们。
夜色渐深,湖州城在春末的暖风中渐渐沉睡。唯有城西的织坊还亮着几盏灯火,像是暗夜中不肯熄灭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