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在锦棠织坊的黛瓦上连绵了七日,账房内新糊的桑皮纸泛起潮斑。苏绣棠的墨色直裰在烛火下几乎与夜色交融,唯有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翻动账册时流转冷光。她指尖停在三月初三的记载页——这日竟有五位老主顾同时取消流光锦的订单,退单理由都含糊地写着货品不符。
云织的素色工装下摆沾着库房的尘絮,她展开的仿冒流光锦在灯下显露出狰狞真相。粗劣的混纺比例让锦面起满毛球,某处脱线的经纬间竟混着黢黑的劣等丝线。当她将样品浸入特制药水时,褪色的水流中浮起可疑的荧光——那是边关明令禁用的毒染料痕迹。
阿青的商贩装扮在城西织坊前被雨淋得深一块浅一块。他假意询价时,柜台伙计炫耀地展示所谓改良版流光锦,锦缎边缘的针脚竟与锦棠织坊三月前淘汰的旧版纹样如出一辙。就在他转身时,瞥见后院闪过几个瘦小身影,其中有个孩子腕间的淤青形状酷似织机踏板压痕。
商会的紫檀杖在青石板上叩出沉闷回响。元老深褐绸袍的袖中滑落份契书,那是仿冒作坊主与太师府旧部的资金往来凭证,纸角押着的私印还带着御赐朱砂的残红。此人名下的漕船,上月运过批辽东私盐。元老的杖尖点向地图某处,那里正是阿青发现童工的后院方位。
子夜时分,云织在工坊架起特制的验布镜。放大三十倍的镜面下,仿冒品经纬间残留的矿物碎屑暴露无遗——那是漠北矿坑特有的放射性矿石。阿青带回的童工口供更令人心惊:孩子们被迫每日劳作六个时辰,工钱竟是用掺了泥沙的霉米支付。
苏绣棠在晨雨中踏入商会议事厅。她展开的证物里除却毒染料样本,更有仿冒作坊偷漏税款的完整账目。当那位华服作坊主气势汹汹闯入门时,她轻轻抖开正品流光锦——锦缎在阴雨天依然流转的霞光,让对方手中劣质仿品瞬间黯然失色。
诸位可知为何流光锦能历久弥新?云织当众剪开两匹锦缎。正品的七重丝线在断裂后依然坚韧如初,而仿冒品的混纺线已纷纷崩解。她将碎片投入清水,毒染料泛起的油花与正品环保染料的澄澈形成鲜明对比。
阿青带领官差查封作坊时,在后院地窖发现二十名奄奄一息的童工。某个孩子偷偷塞来的布条上,用血画着太师府余党在江南的联络图。而作坊主仓皇逃跑时遗落的玉扳指,内壁竟刻着某位藩王的徽记。
雨停那日,锦棠织坊门前排起长队。持仿冒品前来以旧换新的客商们,在见识过七彩流光锦的绝艺后纷纷增订新货。那个最初退单的绸缎庄老板羞愧难当,竟当场焚毁所有仿冒品以明心志。
暮色四合时,三位原仿冒作坊的工匠跪在染院门前。他们呈上的投诚礼,是改良波斯织机的关键图纸——其中某个齿轮的改进方案,恰好解决了流光锦量产的最后瓶颈。苏绣棠扶起他们时,注意到其中老者缺失的尾指,正是五年前苏家织坊断指明志旧规的痕迹。
新月升上梅梢时,商会颁布的新规已刻成碑文。首条禁伪令的朱砂拓本被快马送往各州,而七彩流光锦的样品正随商队驶向泉州港。苏绣棠在碑林深处驻足,新栽的忍冬藤缠绕着青石,恰似她在这场暗潮中织就的防护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