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南洋贸易分部的青瓦上,如同万千铁珠滚落。南洋客商的沉香木屐在青砖地面踩出凌乱水印,他捧着的织锦在灯下显露出狰狞的色斑——那匹本该流光溢彩的海天祥云,此刻像被顽童胡乱涂抹的废绢。苏绣棠的深青直裰下摆已湿透,她指尖抚过褪色最严重的浪花纹路,那里正渗出诡异的靛蓝色汁液。
五百匹贡品尽毁!客商的南洋官话因愤怒而尖锐,他扯开的包袱里露出更多被染花的织锦。阿青的劲装紧贴着肩背的伤疤,他冒雨取回的货单显示,这批货在漕船遇暴雨时曾浸水三个时辰。云织的防雨斗篷滴着水,她手中的验纹镜正对准染料残渣——镜面放大三十倍后,显露出廉价青矾的结晶纹路。
子时的雷声中,阿青闯入染料作坊。那个唯利是图的供应商正收拾细软,账本上墨迹未干的记录显示,他三日前刚收过来自太师府旧部的银锭。云织在工坊连夜试验,发现掺假的染料遇水后会产生腐蚀性,连南洋特制的防霉丝线都能蚀穿。
破晓前最暗的时刻,南洋客商看着苏绣棠亲手焚毁所有问题织锦。火焰舔舐绸缎时腾起的异色烟雾,让她想起父亲曾说过的毒染九验法。当提出十倍赔偿时,客商腕间的黄金镯子突然滑落——那上面刻着的珊瑚纹,与染料供应商账本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雨势稍歇时,云织在新设的防水工坊有了突破。她将南海贝壳粉混入特制桐油,研制出的新染料在浸泡十二个时辰后依然鲜亮如初。那个曾蒙冤的年轻工匠意外发现,添加微量珍珠层后,染料竟能在月光下泛出柔光。
商会议事堂的烛火在雨夜长明。阿青呈上的证据链里,有供应商与太师府旧部往来的密信,其中某封提及断其南洋之路的语句,让在场元老们面色凝重。当竞争对手的掌柜被押上来时,他腰间的玉佩竟刻着与南洋客商金镯相似的纹样。
黎明时分,十倍赔偿的银两已装车完毕。南洋客商却突然撕毁索赔文书,他指着刚赶制出的新样品——那些用防水染料织就的锦缎在晨光中流转着奇异光华。我要加订三千匹,他的汉话突然流利,但要绣上这种月光纹。
暴雨初晴的午后,湖州商会颁布了新规。所有染料供应商需通过三重检验,而云织研制的防水染料被定为行业标准。阿青在清理竞争对手库房时,发现了几箱尚未使用的劣质染料,桶底的标记显示它们来自某个南洋岛屿。
暮色中重新启航的货船吃水更深。年轻工匠改进的月光染技法被记录进工坊秘册,其中某个关键步骤的灵感,竟源自那夜检验褪色织锦时的意外发现。苏绣棠在码头目送船队远去,注意到南洋客商临行前赠与的玳瑁盒——盒内衬绢上绣着的珊瑚枝,恰与太师府旧部密信中的暗号相同。
新月如钩时,工坊新设的检验房还亮着灯。云织正在测试第七种防水配方,琉璃瓶中的染料在烛火下呈现出与父亲笔记中鲛人泪相似的色泽。阿青巡查时发现,某个南洋学徒正在偷偷记录配方,他发间别的玳瑁梳形状,竟与客商所赠礼盒如出一辙。
五更的梆子声穿过湿润的空气,苏绣棠在修订新的供应商章程。某条关于连坐追责的条款旁,画着枝带刺的红珊瑚——那是提醒后人,商海暗礁往往藏在最绚丽的色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