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晨雾漫过皇家书阁的琉璃瓦,苏绣棠竹青文士袍的袖口被露水浸出深色水痕。老吏佝偻着背推开沉重的檀木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起了梁间栖息的灰鸽,扑棱棱掠过高耸的书架,抖落陈年尘埃在朝阳下浮沉如金粉。
“永昌七年的织造档在顶层东南角。”老吏的桐油灯在昏暗廊道里晃出摇曳的光圈,灯油里混着特制的龙涎香,气味与长公主腕间沉香珠串如出一辙。他枯瘦的指尖划过书架编号时,指甲缝里嵌着的朱砂正好与残卷断口的印泥同色。
苏绣棠踏上沉香木书梯,梯阶发出的哀鸣惊动了角落整理典籍的内侍。那年轻太监抬头时,腰间悬挂的铜牌刻着三皇子府特有的蟠螭纹,牌角却沾着与西山毒矿相同的青色粉末。
永昌七年的紫檀木匣推开时扬起细灰。匣内织造档案被撕得只剩零落残页,最上方那页记载“三月初五苏明远进贡”的绢纸,断裂处粘着半枚凤凰衔莲印鉴——凤尾缠绕的莲瓣脉络,竟与苏绣棠怀中母亲绣谱的暗记分毫不差。
她取出拓纸摹印时,察觉身后经卷架间有衣料摩挲声。三皇子侍从捧着《礼记注疏》缓步走近,书页间却夹着张墨迹未干的贡品清单。“锦棠公子雅兴。”侍从笑时露出两颗镶金的门牙,“可是在寻前朝织造秘术?”
苏绣棠将残页往《天工开物》里一夹:“受命修补《梓人遗制》,可惜虫蛀太甚。”她指尖轻点书页某处,那里被书蠹蛀出的孔洞恰好组成了莲花轮廓。侍从瞳孔微缩,捧着书册的手指骤然收紧。
暮鼓响起时老吏前来闭阁,往她袖中塞进个油纸包。回到锦棠织坊密室展开,油纸里裹着的焦黄残页上,“巫蛊”二字被朱笔圈出,墨色艳如新血。阿青验过纸缘后禀报:“这纸用特制药水浸过,遇热显形。”
当夜谢知遥踏月而来,深蓝常服染着侯府藏书楼的樟木香。见到拓印的凤凰莲纹时,他腰间白玉带扣突然发出轻响——那带扣暗格滑出的微型画轴上,端敬皇后眉心花钿正是同样的莲纹。
“皇后薨逝前三个月,开始佩戴苏家进贡的盘金绣抹额。”谢知遥将画轴投入炭盆,火焰窜起时显现出隐藏的脉案图,“太医记录的头风发作时日,与抹额进宫的时间完全吻合。”
云织突然捧着残页冲进来:“装订线里拆出的暗码破译了!”药水浸染的丝线上浮现出苏家账房特有的标记,译出的密文指向三皇子生辰礼中的八宝璎珞圈——那件金镶玉的项圈内侧,刻着与老吏指甲缝里相同的朱砂符咒。
五更时分,书阁老吏竟出现在织坊后门。他褪去白日佝偻姿态,脊背挺直时露出衣领内绣着的北斗七星纹:“林婉娘当年留在书阁的暗格,需要三把钥匙。”他目光落在苏绣棠腰间玉佩上,“其中一把的机关,就藏在这貔貅的左眼里。”
苏绣棠摘玉佩时手指微颤。谢知遥突然拔剑挑向老吏面门,剑尖在触及人皮面具前骤停——面具下竟是张与三皇子眉目相似的脸。
“我是端敬皇后胞弟,林婉娘的表兄。”他揭下易容面具,眼角皱纹里藏着的疤痕与苏绣棠记忆中舅舅的胎记重合,“你母亲当年发现贡品被掺入毒线,连夜将证据藏在书阁暗格。”
晨光刺破云层时,苏绣棠在玉佩貔貅左眼找到活动的玉珠。按下玉珠的瞬间,玉佩裂成两半,中间藏着半片青铜钥匙。钥匙齿痕的形状,正与老吏带来的另两片残钥严丝合缝。
“第三把钥匙在长公主手中,她等你很久了。”老吏将三片残钥拼成完整图腾,那图案在曙光中投射到墙上,竟是端敬皇后寝殿的平面图。图中梳妆台的位置,标着与西山云母矿脉图相同的记号。
谢知遥突然吹熄烛火。只见拼合的钥匙在黑暗中发出幽蓝荧光,光照处显现出密室方位图——暗格所在,竟是皇家书阁地下从未载入史册的冰窖。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密室,苏绣棠抚过残卷上母亲的笔迹。那些看似随意的批注在特定光影下串联成线,直指永昌七年重阳夜——那夜端敬皇后暴毙,苏家库房起火,而三皇子收到的那幅画,此刻正静静躺在书阁暗格中等待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