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的寒风卷着初雪,在锦棠织坊绣楼的琉璃窗上凝成冰羽纹。苏绣棠月白常服袖口探出的指尖轻触玉扣,狐裘披风领口的银狐毛拂过宣纸,将拓印的闭目凤凰纹样衬得愈发诡谲。云织捧来的《历代宫廷纹样考》摊开在紫檀案上,书页间夹着的槐花干枯如蝶翼,恰好覆在前朝顺嫔传记的插画位置——画中美人鬓间簪着的步摇,凤尾蜷曲的方式与玉扣纹路如出一辙。
三皇子遣人送来的黑漆木匣散发着龙脑香,匣中《前朝首饰辑录》的绢面竟用隐形药水绘着顺嫔小像。当烛火炙烤书页时,画像裙角的缠枝莲纹里浮出段小楷:“永初三年,顺嫔制闭目凤钗诅继后,事发被废。”墨迹晕染处的暗红,与玉扣裂隙渗出的胶质同色。
雪夜拜访尚服局时,老女官深青官袍的领缘绣着七重莲纹,那针法与苏绣棠记忆中母亲教习的“叠浪针”完全相同。见到拓纸的刹那,她抚平袖褶的手指微滞,案头宣德炉里升起的沉香突然打了个旋儿。
“这纹样最后一次现世,是在永昌七年的重阳宴。”老女官取下发间银簪拨动香灰,灰烬里显出的轮廓竟与长春宫布局图暗合,“当时赵贵妃簪了支新打的闭目凤凰掩鬓,第二日端敬皇后便卧病不起。”
赵贵妃贴身宫女秋月捧着孔雀羽斗篷进来时,浅粉宫装裙角的蝶恋花绣纹突然少了一只翅膀——那残缺处的针脚,正与老女官袖口磨损的补线同源。见到拓纸的瞬间,她怀中斗篷突然滑落,展开的孔雀羽纹路里藏着的金线,在灯下映出与玉扣相同的流光。
“娘娘年轻时......”秋月捡起斗篷时指甲划过地毯,勾出的丝线恰好组成半只凤目形状。她惶然告退后,老女官立即焚毁香灰,灰烬落处显出的“慎”字笔划,与三皇子日前密信上的朱批如出一辙。
子时更鼓响过,尚服局小宫女踩着积雪叩响织坊侧门。她送来的素绢上,用黛粉绘着的纹样演变图显示:永昌元年赵贵妃初入宫时的凤纹目露三芒,永昌三年改为微睁,至永昌七年彻底闭合。每处修改的日期,都对应着一位妃嫔的失势或病故。
阿青在长春宫外蹲守的第三夜,见秋月偷偷埋了个锦盒在移走的石榴树原址。挖出的盒中装满破碎的玉饰,每片残玉的断裂处都沾着特制药膏——那药膏遇雪融化后散发的味道,竟与老吏铜杵捣碎的毒菇相同。
三皇子踏雪而来时,银狐斗篷的飘带扫过满地玉屑。“赵贵妃今晨杖杀了两个老太监。”他咳着将密信投入炭盆,火焰窜出的青烟在空中凝成“江南织造”四字,“他们在清理永昌七年的旧物时,发现了你父亲的手札。”
苏绣棠抚摸着玉扣上那个微不可见的“周”字,忽然取出发间金簪划向凤目。金簪刮下的玉粉在烛火中泛起莹蓝——正是西山云母矿特有的荧光。云织立即取来父亲遗留的矿脉图,图上标注的废弃矿坑位置,恰与赵家别院的分布完全重合。
谢知遥深夜带回的记事本上,周师傅的笔迹在记录“长春宫特制玉扣”时突然颤抖。最后一页夹着的碎布片,用苏家独有的“千结绣”绣着半幅江南舆图,图上每个织造坊的位置都点着朱砂,仿佛滴血的眼睛。
立冬的晨钟撞碎积雪时,苏绣棠将拓纸铺满绣案。所有纹样在特定角度下投射的影子,竟拼出一幅完整的江南盐运图。而赵贵妃娘家掌控的三大盐场,正分布在父亲手札里重点标注的矿脉上方。
尚服局突然送来急信,老女官在整理旧档时突发急病。她昏迷前紧紧攥着的,是永昌七年重阳宴的服饰记录册。其中“赵贵妃”名下的首饰清单被人撕去半页,残存页脚印着的指纹,与秋月日前端茶时留在杯盏上的胭脂印完全吻合。
风雪愈发猛烈,苏绣棠对着烛光转动玉扣。当阴影漫过凤目时,那道极细微的织造局标记突然放大——正是父亲每匹贡锦边角必绣的“苏”字变体。她终于明白,这枚玉扣不仅是诅咒的象征,更是开启江南秘辛的钥匙。
更鼓再响时,长春宫突然灯火通明。赵贵妃下令彻查所有知晓纹样旧事的宫人,而秋月收拾的包袱里,赫然露出半幅与周师傅记事本中相同的江南舆图。雪地上零落的脚印指向宫墙暗门,那门锁上新添的刮痕,与阿青特制探针的纹路分毫不差。
第一缕曙光刺破雪幕时,苏绣棠将玉扣浸入特制药水。褪去的玉皮下方,显露出用金丝嵌成的江南织造局分布图。而图中心那个被朱砂圈住的位置,正是永昌七年春天,赵家突然购入的三千亩桑田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