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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江口的雾浓得能拧出水来。

不是前几日那种贴着江面蠕动的薄雾,而是从江心深处、从海底裂缝、从那些看不见的暗流交汇处,一股脑涌上来的、沉甸甸的、乳白色的浓雾。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将天地万物都浸在里面,浸得轮廓模糊,浸得声音沉闷,浸得连时间都仿佛凝滞了,凝滞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潮湿而寂静的混沌里。

月光被雾吞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点极淡的、灰蒙蒙的光晕,光晕悬在天穹最高处,像一只垂死的眼睛,无力地俯瞰着这片被雾笼罩的、沉默的水域。江面很静,静得反常,平日里这个时候,潮水该是涨得最急的时候,浪拍石岸,声如奔雷。可今夜没有,江水只是微微起伏,起伏得很慢,很轻,像巨兽沉睡时胸膛缓慢的起伏,一起,一伏,带着某种沉重而悠长的节奏。

雾里,有三艘船的影子。

影子很大,很黑,像三头蛰伏在水面的巨兽,静静地泊在江心偏北的水域,那里有一片突出的沙洲,沙洲的阴影在浓雾里若隐若现,像巨兽张开的嘴,将这三艘船含在嘴里,含得严严实实。船是水师的巡防船,制式统一,船身漆成深灰色,帆是收着的,桅杆光秃秃地指向雾蒙蒙的天穹,甲板上没有灯火,只有船舷两侧各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灯罩蒙着厚厚的黑布,只漏出一点极微弱的光,那光在浓雾里变成一团团昏黄的、毛茸茸的光晕,勉强照亮周围三尺的水面。

主船上,谢知遥站在船舷边,身上穿着墨色的鳞甲。

甲是特制的轻便鳞甲,甲片用精钢反复锻打而成,薄如蝉翼,却韧性极强,甲片之间用细密的银链相连,行动时不会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甲外罩着一件红色的战袍,战袍的料子是上好的蜀锦,锦面用金线绣着海浪和云纹的图案,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光。袍子的下摆在江风里微微飘动,缨穗飞扬,像一团在雾里燃烧的、沉默的火焰。

他的右手按在剑柄上,剑已经出鞘三寸,露出寒光凛冽的剑身,剑身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令人心悸的银白。左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指尖在鳞甲冰凉的表面无意识地摩挲着,摩挲得很快,很快,快得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他的目光穿过浓雾,望向东南方向,望向那片更深的、更浓的黑暗,黑暗里,隐约能看见一点灯火——一点孤零零的、在雾里明灭不定的灯火,像溺死者最后吐出的、渐渐消散的气泡。

那是漕船的接应信号。

明灭三次,停一息,再明灭两次——正是三日前,张猛从那个竹筒里得到的暗号。

谢知遥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他的背挺得很直,像一杆标枪,标枪插在甲板上,插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雾里,插在这个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子时初刻。

甲板上,还站着二十几个“水兵”。

他们都穿着水师的戎装,可站姿松散,有人靠在船舷上打哈欠,有人蹲在角落里低声交谈,有人甚至拿出酒壶偷偷抿了一口——一切都像极了寻常巡防船上那些懈怠的、混日子的老兵油子。可如果仔细看,能看见他们的眼睛——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亮得惊人,亮得像一群在暗处窥伺的狼,狼的爪子藏在袖中,袖中握着淬毒的短刃,刃尖抵着掌心,随时可以刺出,刺进猎物的咽喉。

他们是谢知遥亲自挑选的亲卫,个个身手不凡,个个手上都沾过血。

而在主船后方,约莫五十丈外,江心那片沙洲的阴影深处,还泊着一艘船。

船不大,比巡防船小一圈,船身漆成与江水几乎融为一体的墨绿色,帆是特制的软帆,吃风很深,却收得严严实实,桅杆上没有任何标识,甲板上也没有灯火,整艘船像一块漂浮在水面的、沉默的礁石,礁石上站着一个人。

苏绣棠站在船头,身上穿着深青色的钦差官服。

官服外罩着一件软甲,甲是特制的,薄而韧,罩在官服下几乎看不出来,只在领口和袖口露出一点银色的边缘。肩上披着一件墨色的斗篷,斗篷的料子是防水的油布,在浓雾里泛着暗沉的光。头发梳成了简单的官髻,髻上插着一支青玉簪,簪头没有任何装饰,素净得像一根冰锥。

她的手里拿着一支单筒千里镜,镜筒是黄铜铸的,镜身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铜光。她将千里镜举到眼前,镜筒对准东南方向那片浓雾,对准雾里那点明灭不定的灯火。

镜片里,世界被拉得很近,近得能看见灯火下那艘船的轮廓——是一艘漕船,船身很宽,吃水很深,甲板上堆满了用油布盖着的货物,货物堆得像小山,小山在雾里摇晃,像一头负重的、缓慢移动的巨兽。船头站着几个人,都穿着普通的船家短打,可站姿很稳,手都按在腰间,腰间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兵器。

正中那个人,个子不高,面皮黝黑,留着络腮胡,胡须焦黄,在灯火下泛着油腻的光。他的眼睛很小,却亮得惊人,亮得像两点鬼火,在浓雾里扫视着周围的水域,扫得很慢,很仔细,像一头嗅到危险气味的野兽。

是那个漕船管事——白莲组织负责这次“药材”押运的小头目。

苏绣棠的指尖在千里镜的镜筒上轻轻摩挲,摩挲得很快,很快,快得像某种无声的计算。她的呼吸很轻,轻得像不存在,可心跳很快,快得像擂鼓,咚,咚,咚,一下一下,砸在胸腔里,砸得胸口发闷,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是恐惧,是兴奋——那种即将揭开最后谜底、即将斩断最后黑手的兴奋。

而在这兴奋底下,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一种沉甸甸的、压在心口的责任——对这片水域的责任,对这支水师的责任,对那些可能因为今夜行动而流血、甚至送命的人的责任。

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很轻,很快,快得几乎看不见。

然后她放下千里镜,转头,看向船尾的方向。船尾的阴影里,站着几个人,都穿着紧身的水靠,水靠是墨绿色的,与江水几乎融为一体。为首的那个,个子瘦小,背微微佝偻,可站得很稳,像一根钉在甲板上的钉子。

是阿青。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口中衔着分水刺,刺身是精钢打造的,三棱,带血槽,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背上背着一个特制的油布包裹,包裹防水,里面装着记录用的炭笔和薄绢,还有几样应急的工具;腰间系着绳索,绳索另一端连着船尾,随时可以滑入水中,像一条鱼,悄无声息地游向猎物。

苏绣棠对他点了点头,很轻,却很坚定。

阿青躬身,深深一礼,然后转身,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墨绿色的江水中,水花很小,小得像一片落叶飘落,很快就消失在浓雾笼罩的江面下。他身后,另外几个穿着水靠的身影也相继滑入水中,像一群归海的鱼,转眼消失不见。

江面又恢复了死寂,只有浓雾,只有那点明灭不定的灯火,只有三艘巡防船沉默的影子,和沙洲阴影深处那艘更沉默的指挥船。

子时一刻。

漕船终于驶近了。

船速很慢,慢得像在爬,船头那盏孤灯明灭三次,停一息,又明灭两次——暗号正确。

主船上,张猛站在船舷边,身上穿着水师将领的甲胄。

甲胄是制式的,胸前的护心镜磨得锃亮,能映出周围昏黄的灯光,也能映出他自己那张苍白的、汗珠密布的脸。他没有戴头盔,头发用一根布带胡乱束着,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额角的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蚯蚓。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按得很紧,紧得指节发白,可手在微微颤抖,颤抖得很厉害,厉害得几乎握不住剑柄。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艘越来越近的漕船,盯着船头那点明灭不定的灯火,盯着灯火下那个面皮黝黑、留着络腮胡的管事,盯着管事那双亮得像鬼火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身后,谢知遥的目光像两柄冰冷的刀,扎在他的背脊上;两侧,那些“水兵”虽然站姿松散,可呼吸很轻,轻得像不存在,那是高手才有的吐纳方式;更远处,沙洲阴影深处,还有一双眼睛,一双更冷静、更锐利、更不容置疑的眼睛,在浓雾里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注视着他即将踏出的、万劫不复的一步。

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淌进甲胄的缝隙里,淌进贴身的衣物里,将衣物浸得湿透,湿透的衣物黏在皮肤上,冰冷,黏腻,像一层甩不掉的、裹尸的布。

可他不能停,不能退,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因为那个竹筒,因为那批“药材”,因为那本要命的账册副本,因为那些他收下的、烫手的银子,因为那个还在老家等着他归乡的老母,那个刚满月的儿子,那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如夫人……

他深吸一口气,吸进满肺的、潮湿而腥咸的雾气,雾气呛得他喉咙发痒,痒得想咳嗽,可他强忍住了,只是清了清嗓子,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尽量装得平稳:

“放跳板。”

跳板放下了,厚重的木板搭在两条船的船舷之间,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声音在浓雾里传得很远,又很快被雾吞没,吞得干干净净。

漕船管事带着几个人走过来,走在跳板上,脚步很稳,稳得像走在平地上。他走到张猛面前,脸上堆起笑容,笑容很假,假得像糊在脸上的、一撕就破的面具:

“张将军,久等了。”

他的目光在张猛脸上停留片刻,在那张苍白的、汗珠密布的脸上停留片刻,在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片刻,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太快了,快得抓不住。

然后他转身,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抬过来。”

两个伙计抬着一个木箱走过来,箱子很沉,压得跳板微微弯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箱子放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震得甲板微微颤抖。

管事蹲下身,打开箱盖——只打开一条缝,缝里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东西,用油布包着,油布下露出金属的轮廓,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幽蓝的光。

“将军,这批‘药材’珍贵,需轻拿轻放。”管事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像耳语,可耳语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嘲讽的意味,“您验验?”

张猛的手颤抖着,伸向那条缝。指尖触到油布冰凉的表面时,猛地一颤,像被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可最终还是重新伸出,掀开油布一角——

不是药材。

是弩。

制式的军弩,弩臂上刻着水师的徽记,弩弦绷得很紧,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乌沉沉的光。弩旁边,码放着整整齐齐的箭,箭簇淬着幽蓝的毒,毒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

张猛的脸色瞬间惨白,白得像死人。他的手猛地收紧,将油布狠狠扯下——

一整箱,全是弩和箭。

而这样的箱子,漕船的甲板上,还有十九个。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像风中的落叶。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可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管事,盯着那张堆着假笑的脸,盯着那双亮得像鬼火的眼睛。

就在这时——

沙洲阴影深处,那艘墨绿色的指挥船上,苏绣棠轻轻挥了挥手中的令旗。

令旗是红色的,在浓雾里像一滴骤然绽开的血。

下一秒,江面火光骤起。

不是一点两点,是成片的、密密麻麻的火光,从另外两艘巡防船上同时亮起来,火光橘红,在浓雾里撕开一道道口子,将整片水域照得亮如白昼。火光里,能看见无数张弓,弓弦拉满,箭簇淬着幽蓝的毒,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能看见无数柄刀,刀身出鞘,寒光凛冽,像一片骤然升起的、死亡的森林。

谢知遥的声音,像一柄冰冷的刀,划破这片死寂,划破这片浓雾,划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奉钦差令——擒拿叛将张猛,查抄违禁军械!反抗者,格杀勿论!”

声音如雷,在江面上炸开,炸得浓雾翻滚,炸得江水震荡。

漕船管事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张堆着假笑的脸,像被人狠狠撕了一巴掌,假笑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悍。他的眼睛瞬间充血,血丝密布,像两点燃烧的鬼火,在火光里疯狂跳跃。

“中计了!”他嘶声怒吼,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毁船!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个亡命之徒已经动了。

不是冲向官兵,不是冲向张猛,而是冲向船舱——那里堆着更多的箱子,箱子里除了弩和箭,还有火药,整整二十桶,足够把这艘船、把周围这片水域,都炸上天。

可他们刚冲出两步,异变陡生。

船沿的水面,突然炸开几朵水花。

水花很小,小得像鱼跃出水面,可水花里,跃出几道墨绿色的身影,身影瘦小,却快得像鬼魅,快得像闪电,快得人眼根本捕捉不到轨迹。他们口中衔着分水刺,刺身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光在空中划出几道笔直的、死亡的轨迹,轨迹的尽头——

是那几个亡命之徒的咽喉。

噗嗤,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闷闷的,像钝刀砍进朽木。那几个亡命之徒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瞬间瞪大,瞳孔里最后映着那几道墨绿色的身影,映着那道幽蓝的光,映着这片被火光映红的、浓雾笼罩的江面。

然后他们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倒在甲板上,倒在那些木箱旁边,倒在那片迅速洇开的、暗红的血泊里。

是阿青,和他带领的锦鳞卫。

他们从水下潜过来,像一群无声的鲨鱼,在最后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而甲板上,战斗也开始了。

谢知遥的长剑已经出鞘,剑光如龙,直取张猛。张猛虽然心神大乱,可毕竟是从沙场拼杀出来的将领,本能地拔剑格挡,剑身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花四溅,溅在甲板上,溅在那些木箱上,溅在周围那些还在发愣的、真正的水兵脸上。

可十招,仅仅十招。

张猛的剑被挑飞了,剑身在火光里划出一道弧线,弧线的尽头是墨绿色的江水,江水无声地吞没了那柄剑,像吞没一片落叶。谢知遥的脚已经踹在他的胸口,踹得很重,重得像被奔马撞上,他的身体向后飞起,飞过跳板,飞过船舷,重重摔在主船的甲板上,摔得七荤八素,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还想挣扎,可几个亲卫已经扑上来,用特制的牛筋绳将他捆得结实实,绳子勒进皮肉,勒出血痕,血痕在火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而漕船管事,那个面皮黝黑、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此刻已经红了眼。

他见毁船无望,见手下死伤殆尽,见张猛被擒,知道今夜已是绝路。绝路之人,最是疯狂。他嘶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弯刀,弯刀是特制的,刀身狭长,带血槽,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显然也淬了毒。

他没有冲向谢知遥,没有冲向那些亲卫,而是冲向了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张猛。

刀光如电,直劈张猛咽喉。

他要灭口。

可刀光只劈到一半,就被另一道剑光拦住了。

谢知遥的剑,后发先至,像一道凭空出现的闪电,精准地格在弯刀的刀锋上。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锐响,火花再次四溅,溅得两人脸上都落了几点火星,火星烫人,可两人谁也没有退。

管事的眼睛更红了,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嘶吼着,刀法变得更加疯狂,完全不顾自身,只攻不守,刀刀都奔着谢知遥的要害,也奔着被捆在地上的张猛。

可谢知遥的剑,稳得像山。

无论管事的刀多么疯狂,多么刁钻,那柄剑总能精准地格住,总能巧妙地卸力,总能在那片刀光剑影里,护住张猛,也护住自己。

十招,二十招,三十招……

管事的呼吸开始急促,额角青筋暴起,手上的力道却渐渐弱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武者,疯狂过后,是力竭,是破绽。

第四十五招,谢知遥的剑终于找到了那个破绽。

剑光如虹,刺入管事的右肩,穿透,带出一蓬血花。管事闷哼一声,弯刀脱手,刀身在甲板上弹跳几下,滑到船舷边,掉进江水里,连个水花都没溅起。

他还想挣扎,可谢知遥的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剑尖冰冷,刺破皮肤,刺出血珠,血珠顺着剑身往下淌,淌成一条细长的、暗红的线。

“别动。”谢知遥的声音很冷,冷得像深冬的冰。

管事不动了,只是那双充血的、像鬼火一样跳动的眼睛,死死盯着谢知遥,盯着那柄剑,盯着剑尖那点属于自己的、温热的血。

战斗,结束了。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可这一盏茶里,有刀光剑影,有生死搏杀,有鲜血迸溅,有阴谋破碎,有背叛终结,有……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阿青已经带人控制了漕船的货舱。

货舱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木箱,箱盖全部打开,里面全是弩和箭,还有几箱特制的火药,火药是用油纸包着的,包得很仔细,显然准备用来做最后的手段。而在货舱最深处,一个隐蔽的暗格里,他们找到了更多的东西——

张猛与白莲组织往来的密信,整整一摞,都用火漆封着,火漆上压着那个诡异的、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符号;还有一本账册,账册的封皮是深蓝色的布面,布面上用墨笔写着“永昌十四年秋,水师甲字营军械配发录”,可翻开里面,记录的却不是配发,而是“损耗”、“报废”、“转卖”,每一笔后面都有张猛的签名,和那个诡异的符号。

是那本账册的副本。

阿青将这些东西小心地包好,背在背上,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游回指挥船。

江面上,雾开始散了。

散得很慢,一丝一丝,一缕一缕,从东边的天际开始褪去,露出背后那片深沉的、近乎墨蓝的夜空。夜空里,终于有星星露出来了,星星很淡,很疏,像被人随意撒在天穹上的、细碎的银沙。沙洲阴影深处,那艘墨绿色的指挥船缓缓驶出来,驶到主船旁边,驶到这片刚刚被鲜血和火光染红的水域中央。

苏绣棠站在船头,墨色的斗篷在渐散的晨风里微微飘动。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水域——扫过那艘被控制住的漕船,扫过甲板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扫过被捆得像粽子、瘫在甲板上像一摊烂泥的张猛,扫过肩头还在淌血、被两个亲卫死死按住的漕船管事,扫过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此刻还握着兵器、喘息未定的亲卫和水兵,最后,停在谢知遥身上。

谢知遥还站在主船的甲板上,长剑已经归鞘,可剑鞘上还沾着血,血在晨光里泛着暗红的光。他的战袍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底下墨色的鳞甲,甲片上也有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可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像一杆标枪,标枪插在这片刚刚被清洗过的、开始透出熹微晨光的水域里,插在这个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六月初一的黎明。

苏绣棠对他点了点头,很轻,却很坚定。

然后她转身,看向被押到她面前的张猛。

张猛已经彻底垮了,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发出几声无意义的、近乎呜咽的呻吟。他的官服被扯破了,露出里面脏污的里衣,里衣上沾着血,沾着泥,沾着甲板上积年的灰尘,整个人像一条被从烂泥里捞上来的、垂死的狗。

苏绣棠看了他片刻,目光很冷,冷得像深冬的冰,冰下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悯的审视。

然后她移开目光,看向谢知遥,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山:

“押回去,仔细审。”

顿了顿,补充道:

“他背后,绝不止一人。”

谢知遥躬身领命,然后挥手,亲卫们将张猛和那个漕船管事拖下去,拖进船舱,拖进那个等待他们的、不见天日的囚笼。

江面上,雾散尽了。

东方的天际,终于透出了第一缕晨曦。晨曦很淡,是那种介于金与红之间的、温柔而凛冽的光,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漏在江面上,将墨绿色的江水染成一片粼粼的、破碎的金。光也照在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的人脸上,将每张脸都照得清晰,也将每张脸上的疲惫、释然、后怕、以及那种劫后余生的茫然,都照得纤毫毕现。

苏绣棠依旧站在船头,望着这片渐渐亮起来的、波光粼粼的江面,望着江面上那些被控制住的船只,望着船上那些被控制住的人。

她的指尖在船舷上轻轻一点,点在虚空中那个看不见的、却已经深深烙进每个人心里的“老鸦嘴”,点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注定要被无数人记住的子时初刻,点在那些刚刚被鲜血染红、此刻又被晨曦洗净的甲板上:

“一张网收起。”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自语,却清晰得能让周围每个人都听见:

“却不知这江底,还沉着多少未露形迹的鱼虾。”

话音落下,晨光终于大亮。

天,彻底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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