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门外十里长亭边的柳丝,被晨光染成了浅金色。
那光是从东边天际漫过来的,先是一线鱼肚白,接着渗出淡淡的橘,橘色慢慢晕开,晕成一片温柔的、带着水汽的粉,粉里又透出金来,金粉洒在柳叶尖上,洒在青石板官道的车辙印里,洒在长亭黛瓦翘起的檐角,将整个晨景都笼在一层薄薄的、朦胧的光晕里。光里有细尘浮动,浮得很慢,像无数微小的、透明的羽虫,在空气里懒洋洋地打着旋儿。
长亭周围,已经站满了人。
亭子本身不大,四根红漆柱子撑着歇山顶,檐下挂着块褪了色的匾额,上书“折柳亭”三个字,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可笔力里的苍劲还在,像垂暮老者枯瘦的手,固执地抓着最后一点风骨。亭前的空地上,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前排是穿着各色官服的杭州官员,绛紫、绯红、青绿,按品级排得整整齐齐,像一堵彩色的墙;后排则是士绅模样的人,锦袍玉带,头戴方巾,手里都拿着折扇,虽也是恭敬的姿态,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打量与思量。
更外围些,官道两侧的田埂上、土坡边,还挤着许多布衣百姓。有挎着竹篮的老妪,篮子里装着还带着露水的青菜;有牵着孩童的妇人,孩子手里攥着新摘的野花;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担子一头是针头线脑,一头是粗陶碗碟。他们不往前面挤,只是远远站着,踮着脚,伸着脖子,目光越过那些彩色的官袍,落在长亭前那几道身影上,眼里有好奇,有感激,也有些说不清的、朴素的亲近。
苏绣棠站在长亭的石阶前,身上穿着正式的钦差官服。
官服是深青色的云纹缎料,胸前绣着鸂鶒补子,补子用金线勾勒轮廓,在晨光里泛着暗沉而庄重的光泽。腰间束着玉带,带上嵌着七块和田白玉,玉质温润,与深青的官服相映,衬得她原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添几分挺拔。外头罩着一件同色的青缎披风,披风没有绣纹,只在领口处镶了一圈银狐毛,毛色雪白,将她苍白的脸颊拢在当中,像一捧雪里绽出的、清冷的花。
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绾成规整的官髻,髻上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簪头是简单的云头纹,再无其他饰物。脸上薄施脂粉,盖住了连日操劳留下的倦色,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清澈里透着沉静,像两口深井,井水波澜不兴,却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眼前这片送别的人潮。
谢知遥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
他今日没有穿甲,换了身墨色的锦袍,袍料是上好的蜀锦,锦面用暗金线绣着螭纹,螭龙盘绕,首尾相连,在晨光里若不细看几乎看不见,只有当他微微侧身时,那纹路才会随着光线角度变化,倏地亮一下,像暗夜里划过的流星。外头罩着同色的绣金螭纹披风,披风质地挺括,下摆垂到靴面,随着晨风轻轻摆动。玉冠束发,冠是羊脂白玉雕成的螭龙抢珠式样,龙睛处嵌着两点墨玉,玉色深沉,衬得他眉目越发疏朗,少了些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侯门公子的清贵从容。
他的站姿很随意,右手随意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左手负在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那些官员士绅的脸,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只是那么看着,像看一幅与己无关的画。
杭州知府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此刻正躬身捧着一只鎏金银杯,杯中是澄澈的酒液。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恳切:
“钦差大人此来江南,雷厉风行,涤荡污浊,肃清吏治,更于钱塘江口擒拿叛将,截获军械,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下官等感佩之至,谨以此薄酒,为大人践行。”
说罢,双手将酒杯高举过顶。
他身后,一众官员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像被风吹倒的麦浪。
苏绣棠微微颔首,伸手接过酒杯。指尖触到冰凉的银壁,又触到杯中酒液温润的质感。她没有立刻饮下,只是举杯齐眉,目光缓缓扫过面前这些或真心或假意的面孔,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能让每个人都听见:
“苏某奉旨南下,所行诸事,皆赖诸位同僚协力,江南百姓拥戴。今日之别,非功成身退,而是责任暂卸。望诸位日后勤政爱民,守土有责,则江南之清明可期,百姓之安乐可待。”
她顿了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是上好的绍兴花雕,入口绵醇,后劲却足,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在胃里慢慢化开,驱散了晨风带来的些许凉意。饮罢,她将空杯递还知府,动作从容,不见半分勉强。
知府双手接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这位年轻得过分、却又手段老辣的钦差,总算要走了。他退后一步,正要再说些场面话,人群外围却忽然有些骚动。
几个布衣老者,在几个年轻后生的搀扶下,颤巍巍挤过官员的队伍,走到石阶前。为首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短褂,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堆着鲜嫩的黄瓜、水灵的番茄,还有几把碧绿的葱。老丈显然有些紧张,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半天没发出声音。
他身后的后生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阿公,你说呀。”
老丈这才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将竹篮高高举起,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大、大人……小老儿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家园子里种的,新鲜……大人路上解解渴……”
他这一跪,后面几个老人也跟着跪下,手里的竹篮、布袋纷纷举起,里头有鸡蛋,有腌菜,有晒干的枣子,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农家物什。
周围的官员们脸色有些微妙,有人皱眉,有人撇嘴,觉得这些泥腿子不懂规矩,冲撞了送行的场面。知府更是上前一步,想要呵斥。
苏绣棠却抬手止住了他。
她走下石阶,走到老丈面前,弯腰,伸手将老丈扶起。她的动作很轻,很稳,指尖触到老丈粗糙的手背时,能感觉到那皮肤上纵横交错的、像老树皮一样的裂纹。老丈受宠若惊,想要缩手,却被她轻轻按住。
“老人家不必多礼。”她的声音温和下来,那种官场上的疏离感褪去了些,露出底下属于女子特有的柔软,“这些心意,苏某领了。”
她转头,对身后侍立的随从吩咐:“小心收下,莫要磕碰了。”
随从应声上前,接过那些竹篮布袋,动作轻缓,像对待什么珍宝。老丈眼圈泛红,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却只是不停作揖,嘴里反复念叨着:“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苏绣棠的目光掠过这些淳朴的面孔,掠过他们眼里真挚的感激,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初到江南时,在茶馆里听到百姓私下议论官场黑幕时的愤懑无奈;想起暗查米价时,那个因为买不起米而饿晕在粮铺前的孩子;想起擒拿张猛那夜,江面上那些普通水兵茫然又释然的眼神……
她所做的,不过是为官者应尽的本分。
可在这片土地上,本分,竟成了奢望。
她敛了敛心神,对老丈和几位乡民温言道:“天热,诸位早些回去吧。日后若有难处,可寻当地父母官陈情,朝廷自有法度。”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清楚,法度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今日她在此,这些人或许能得片刻公道,明日她走了,一切又会如何?
她不再多想,转身,重新走回石阶上。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唤:
“苏姐姐!”
一道杏黄色的身影,像只轻灵的燕子,从官员队伍侧边挤了过来,全然不顾那些惊愕的目光,径直冲到苏绣棠面前。
是林微雨。
她今日穿了一身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裙摆裁成百褶式样,随着她奔跑的动作飞扬起来,像绽开了一朵明艳的花。头发梳成垂鬟分肖髻,髻上簪着赤金点翠蝴蝶簪,蝴蝶的翅膀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振翅欲飞。脸上施了脂粉,胭脂从脸颊晕到眼尾,可眼圈却泛着红,像哭过,又像强忍着没哭。
她一把拉住苏绣棠的手,握得很紧,紧得指节都泛白了。
“此去京城,山高水长,你、你一定要多多保重!”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爽利,只剩满满的不舍,“定要记得按时吃饭,夜里别熬太晚,那些劳心费神的事,能丢给旁人就丢给旁人……”
她絮絮叨叨说着,眼泪终于没忍住,滚了下来,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在苏绣棠的手背上,温热的一滴。
苏绣棠反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因为激动而渗出的微汗。心里那点因为离别而生的怅惘,此刻被这滚烫的眼泪一激,也变得真切起来。她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
“我都记下了。你也是,在江南要好好的,莫要再像上次那样,为了几船茶叶的生意,跟人吵得面红耳赤。”
林微雨破涕为笑,却又立刻绷住,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塞进苏绣棠手里。
木盒约莫巴掌大小,盒面光滑,泛着深沉的紫黑色光泽,边缘用银片包角,做工精致。林微雨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平稳些:
“这里面是你爱喝的明前龙井,我用锡罐封好了,能存久些。还有这个——”
她打开盒盖,里面除了两个小巧的锡罐,还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令牌。令牌是黄铜所铸,正面阳刻着一个繁体的“林”字,字周围环绕着缠枝莲纹;背面则阴刻着江南地图的简略轮廓,以及几行细密的小字。
“这是我林家商行最高级别的通行令。”林微雨将令牌拿起,郑重地放在苏绣棠掌心,“无论你到了何处,凡有我林家分号的地方,凭此令,可调用一切资源——人手、银钱、货物、消息渠道。你不许推辞,也不许不用,就当我……就当我在你身边。”
苏绣棠握着那块还带着林微雨体温的令牌,铜质微凉,可心底涌起的暖意却将那股凉意驱散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眼睛红肿、却努力挺直脊背的姑娘,想起初遇时她那副娇蛮大小姐的模样,想起后来一同经历风雨、渐渐交心,想起她义无反顾调动家族资源暗中相助的桩桩件件……
这不是一块令牌。
这是托付,是信任,是跨越了身份与性别、世俗与利益的,最赤诚的情谊。
她将令牌小心收进袖袋,然后伸出手,轻轻抱了抱林微雨。抱得很轻,很快,在周围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下,这举动已算逾矩。可林微雨却像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紧紧回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飞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江南诸事,尤其是我们暗中经营的那几条线,你放心,我都盯着。若有急事,按约定的方式联系。”
苏绣棠松开她,点了点头,目光深深望进她眼里:“保重。”
林微雨重重点头,泪中带笑:“待京城事了,我必北上寻你!到时候,你可要请我吃最好的酒楼,看最红的戏!”
送别的队伍重新动了起来。
车队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前往运河码头换乘官船。苏绣棠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座渐渐远去的长亭,回望亭边那些依旧站在原地挥手的身影。杏黄色的那一点,在晨光里格外醒目,像一枚钉在离别画卷上的、鲜活的印章。
马车辘辘,约莫半个时辰后,抵达了运河码头。
码头上早已清场,只停泊着三艘官船。主船最大,船身漆成沉稳的玄青色,桅杆高耸,帆是深褐色的硬帆,此刻收拢着,像巨鸟收起的翅膀。船头插着钦差旌节,节旄在晨风里轻轻飘动。两侧各有一艘稍小的护卫船,船身吃水不浅,显然载满了护卫的兵士。
谢知遥先一步下马,走到苏绣棠的马车旁,很自然地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他的手掌宽大,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触到她手腕时,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她的身形,又保持了得体的距离。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他眼里有询问,她微微颔首,表示无碍。
“水路虽比陆路慢些,却安稳得多,易于布防。”谢知遥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她听清,“我已调了水师精锐沿途护送,明哨暗哨都安排妥了。船上也清查过三遍,绝无问题。”
苏绣棠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码头周围。看似平静,可那些搬运货物的脚夫、蹲在岸边补网的渔人、甚至是远处茶棚里喝茶的客商,站姿、眼神、乃至呼吸的节奏,都隐隐透出训练有素的痕迹。是阿青提前布置的锦鳞卫,还有谢知遥的亲兵,早已化整为零,将这片码头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她心下稍安,正要举步登船,码头石阶边,一个蹲着抽旱烟的老农忽然起身,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朝这边撞来。
阿青身影一闪,已挡在苏绣棠身前。
那老农却只是虚晃一下,在靠近阿青的瞬间,将一个揉得极小的纸团塞进他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土,嘴里嘟囔着“路滑路滑”,佝偻着背,慢吞吞走开了。
阿青面色不变,迅速展开纸团,只瞥了一眼,眼神便沉了下来。他转身,走到苏绣棠身边,压低声音:
“姑娘,京中刚传来的急讯,‘灰隼’昨日傍晚曾出现在城西‘如意斋’附近,形迹可疑。我们返京的消息……恐怕已经泄露了。”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运河的水缓缓流淌,拍打着石砌的码头,发出单调的哗啦声。远处有船工吆喝的号子,混着鸥鸟的鸣叫,一切都显得平常而安宁。可在这安宁底下,却有无形的暗流,正从北方那个权力中心蔓延过来,试图缠绕上这条即将北上的船。
苏绣棠垂眸,看着阿青掌心里那枚小小的纸团,纸是普通的桑皮纸,字迹潦草,是用炭笔匆匆写就,显然传递得极其仓促。她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块冰凉的林家令牌,又触到另一侧袖袋里,那枚属于三皇子的铜牌。
该来的,总会来。
她抬起头,望向北方。天际有薄云,云层后是看不见的、遥远而巍峨的宫城轮廓。那里有她必须面对的终极仇敌,有她必须厘清的层层迷雾,有她必须走完的、最后一段染血的路。
“知道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启程吧。”
她转身,不再看那老农消失的方向,也不再看码头上任何一张或许藏着深意的面孔,只是提起裙摆,稳稳踏上了连接官船与码头的厚重跳板。
谢知遥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手始终按在剑柄上,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
跳板微微晃动,脚下是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运河水。苏绣棠一步一步往前走,玄青色的官服下摆扫过木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走到船舷边时,她停下,回身,面向码头。
那里,杭州知府带着官员们还在躬身相送;更远处,似乎还有未曾散去的百姓身影。她抬起手,对着那个方向,郑重地揖了一礼。
风忽然大了些,吹动她肩上的银狐毛,也吹动她鬓边一丝碎发。她立在船头,身姿挺拔如竹,在渐起的晨风里,像一杆即将刺破迷雾的标枪。
船工解开了缆绳。
跳板被抽回。
沉重的船锚在绞盘转动声中,带着湿淋淋的水草和淤泥,缓缓离开河床。
主船巨大的硬帆被水手们合力升起,帆布吃住了风,鼓胀起来,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噗噗声。船身微微一震,开始缓缓移动,离开码头,驶向运河宽阔的主航道。
两侧的护卫船也同时起锚升帆,一左一右,呈犄角之势,护着主船前行。
苏绣棠没有立刻进舱。
她依旧站在船头,手扶着冰凉的木制栏杆,望着两岸的景色在视野里缓缓后退。整齐的稻田,绿意正浓,稻穗刚开始灌浆,在风里形成一波一波的绿色浪涛;桑树林连成片,叶子肥厚,是喂养春蚕的好料;粉墙黛瓦的村落,炊烟袅袅升起,融进淡青色的天光里;更远处,杭州城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化为天际线上一抹淡淡的青灰色影子。
这里是她重振旗鼓的起点,是她织就第一匹锦、救下第一个人、落下第一枚暗子的地方。这里的烟雨曾润湿过她的眼眶,这里的风也曾吹散过她心头的阴霾。如今要离开了,心头说不上是不舍,还是释然,只是沉甸甸的,像装满了东西,却又空落落的。
肩头忽然一暖。
一件墨色绣金的披风,轻轻落在了她身上。披风还带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以及淡淡的、清冽的松柏气息。
谢知遥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同样望着前方蜿蜒的河道,声音随着风飘过来:
“京中局势,我们已有准备。‘如意斋’的账房,‘灰隼’的真实身份,还有那位藏在最深处的‘王爷’……回去之后,便逐一清算。”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计划,可每一个字里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不是安慰,是承诺,是并肩作战的誓言,是刀刃将要出鞘前的沉静。
苏绣棠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指尖触到绣纹细腻的凸起。运河上的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的,驱散了初夏午前的些许燥意。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里化作一团白雾,又很快消散。
“江南烟雨,润物无声。”她望着前方水天相接处,那里有鸥鸟掠过水面,翅尖点起一圈涟漪,“京城风云,却最是伤人。此番归去,只怕……”
她顿了顿,没有说完。
但谢知遥听懂了。他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晨光从侧面打过来,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阴影里,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却又深得像藏了整个寒冬的雪,冷而静,静而韧。
“无妨。”他只说了两个字。
船行平稳,破开墨绿色的河水,留下两道长长的、逐渐扩散的尾迹。护卫船的帆影倒映在水里,随着波纹晃动,像巨鸟在水中滑翔。运河两岸的垂柳、石桥、村落、田野,都成了缓缓移动的背景,沉默地目送着这支北上的船队,驶向那片更浩瀚、也更莫测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