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静心庵檐下的红灯笼在薄雾中泛着朦胧的光。织室里的机杼声比往常更显急促,云织坐在织机前,手指在经纬间穿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阿青抱着一捆新染的丝线走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
“周老爷要求的云水纹,比我们想象中更难。”云织停下织梭,指着刚刚织出的一小段纹样,“水纹的流动感总是差了些许。”
苏绣棠俯身细看,指尖轻抚织物表面。云水纹要求织出水流奔腾的态势,又要保持绸缎的柔滑质感,确实不是寻常技艺能达到的。她取出绘制纹样的宣纸,在原有设计上添了几笔:“或许可以在这里加入暗纹,增强层次。”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茶商周老爷在李施主的陪同下走进织室,宝蓝色锦袍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手持紫檀木念珠,目光扫过织机上半成的云水纹,微微颔首。
“二十匹云水纹,正月内要齐。”周老爷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女婚期定在二月初二,这些是要做嫁妆的。”
阿青默默计算着日期,眉头微蹙。一个月织二十匹特种锦缎,即便最熟练的织工也难以完成。
周老爷将一袋定金放在桌上,袋口露出白银的光泽:“若是延误,按规矩要十倍赔偿。若是织得好了,往后周家的绸缎生意,都可以交给你们。”
待客人离去,织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云织重新坐上织机,手指在丝线间比划,喃喃自语:“若是用双梭交替,或许能织出水流的效果……”
阿青突然开口:“天青石粉不够了。”他早上刚去过多家染料铺,得知城中仅有的存货都被永昌绣坊高价收走。
苏绣棠腰间的算盘珠子轻轻响动,她在计算现有的原料还能支撑多久。片刻后,她站起身:“阿青,你去临县找找。云织,我们试试用其他原料调配出近似的颜色。”
阿青当即出发,深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苏绣棠和云织在染坊里翻找可用的原料,试着用青黛混合螺钿粉调配。但试了几次,颜色总是差些韵味。
云织坐在染缸边,望着未干的丝线出神。忽然,她起身走向织机,将两把织梭同时握在手中:“我想试试同时操作两把梭子。”
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专注力。云织的手指在经纬间飞舞,两把织梭交替穿梭,织出的水纹果然有了流动的韵律。但这样的织法极耗心神,不过半个时辰,她的指尖就已泛红。
午后,天色忽然转阴,绵绵细雨飘洒下来。染坊里晾着的丝线一时半会儿干不了,织造进度眼看就要受影响。阿青恰在这时赶回,带着从临县购得的天青石粉,见这情形,立即在染坊内搭起简易的暖棚。
他用竹篾撑起油布,底下放置炭盆,既保持温度又不让烟火直接接触丝线。苏绣棠看着少年利落的动作,忽然想起他说过曾在染坊做过杂役。
雨连续下了三日。织室里灯火通明,云织几乎不离织机,困了就在旁边小憩片刻。苏绣棠也上手帮忙,她虽然织得慢些,但针脚细密,正好负责锦缎的边缘处理。
第七日,周老爷突然到访查验。他仔细看了已完成的五匹锦缎,指着其中一匹水纹转折处:“这里的纹路不够自然。”
云织默默拆掉那匹锦缎,重新开始。她的手指已经被丝线勒出深深的红痕,但动作依然稳定。苏绣棠递给她特制的护手膏,她只是摇摇头:“等织完再说。”
夜深了,织室里只剩下机杼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静安师太悄悄送来点心,看见三人各司其职的忙碌身影,轻轻掩上门离去。
最后三天,连庵里的小尼姑们都来帮忙整理丝线。慧明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天青色的丝线,生怕弄乱了顺序。整个静心庵仿佛都在为这个订单努力。
期限前的最后一个夜晚,织室的灯火亮了一夜。黎明时分,最后一匹云水纹终于织完。云织放下织梭,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无法伸直。
二十匹锦缎在晨曦中铺开,天青色的水纹仿佛在缎面上流动,阳光照在上面,泛起粼粼波光。周老爷准时到来,看到这些锦缎时,眼中闪过惊艳。
他仔细查验每一匹锦缎,甚至对着阳光观察纹路。最后,他满意地点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当场追加了十匹订单,并将单价提高了三成:“这些锦缎,值得这个价钱。”
送走周老爷,织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云织看着自己布满茧子的手指,轻轻笑了。阿青靠在门边,眼底带着血丝,嘴角却有一丝难得的弧度。
苏绣棠将剩余的丝线整理好,目光扫过织室里疲惫却满足的两人。窗外,朝阳已经完全升起,正月里的寒气被阳光驱散,院中的梅枝上,几个嫩芽悄悄探出头来。
静安师太站在廊下,手中捻着佛珠,望着织室的方向微微颔首。慧明蹦跳着跑来,手里捧着新采的梅花:“师太,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早呢。”
是啊,春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