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在城南小院的青瓦上敲出绵密的节奏,檐水顺着黛瓦沟槽连成晶莹的珠串。院墙外的巷弄里,几个撑油纸伞的人影在不同时辰交替出现,伞面下锐利的目光不时扫过黑漆木门。
谢知遥的墨色常服下摆被雨水洇深了一圈,玉带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幽微的光泽。太师府的耳目比预想的更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今早连侯府别院外都发现了暗哨。
锦棠的月白直裰在窗边泛着素净的光,她指尖轻点桌面上铺开的京城舆图:既然明着出不去,那便换个身份留下来。
阿青已经换上一身粗布工匠服,腰间的工具袋里装着易容用的药水与颜料。他对着铜镜调整喉结处的伪装,连颈部的纹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西市染坊终日弥漫着靛蓝与茜草混合的气息。染坊主穿着沾满颜料的工服,将锦棠引到最里间的调色房。这里的工匠都是从各地招来的,他推开堆满染料的木架,露出后面的暗门,便是太师府也查不清每个人的来历。
次日黎明,一支满载货物的商队在南门与守卫发生争执。阿青操着浓重的江南口音,执意要开箱查验新到的丝绸。这雨天才过的料子,经不起这般折腾!他的叫嚷声引来了所有暗哨的注意。
与此同时,染坊新来的调色工匠正在演示秋香色的调配。锦棠的手指在石臼中研磨着藤黄与槐米,特制药水让她的肤色呈现出常年接触染料的暗沉。当太师府侍卫长带着人闯进来时,她正将新调的染料倒入染缸,动作熟练得像个老师傅。
户籍文书。侍卫长的玄色侍卫服在染坊水汽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仔细核对着每份文书上的印章,目光在工匠们手上逡巡。
锦棠伸出布满染料的手,指节处的薄茧正好符合常年操作染具的特征。小的从江宁来,祖上三代都是染匠。
侍卫长突然抓起她的手腕:这处的茧子...
回大人,是调色杵磨的。她顺势拿起桌上的竹杵演示,每日要磨三个时辰的颜料。
为验证她的说辞,侍卫长命她现场调配宫中常用的秋香色。锦棠故意在加入明矾时多停顿了片刻,让成色比标准略深三分——这正是各地染匠常犯的差错。
就在侍卫长颔首准备离开时,门外传来女子的说笑声。一个穿着太师府侍女服饰的少女捧着布料进来,目光无意间扫过锦棠的侧脸。锦棠认得她,上月茶会时这个侍女曾为赵清漪斟茶。
染坊主突然打翻刚调好的靛蓝染缸,深蓝色的液体瞬间漫过青石板地面。侍女惊叫着跳开,侍卫长也下意识后退,待混乱平息时,那个调色工匠早已继续埋头研磨颜料,仿佛从未抬头看过来人。
三日后,城门口的盘查明显松懈。阿青带着商队安然返回,确认太师府已将搜查重心转向京畿各县。染坊的工匠们依旧每日劳作,新来的调色匠因技艺精湛颇受器重,已经开始指导学徒调配复杂的宫廷色。
夜深时,染坊后院的井台边,锦棠望着水中晃动的月影。退这一步,她的声音融在秋虫鸣叫声中,是为看清前路还有多少暗礁。
阿青在井栏石上刻下新的暗号,那是通知湖州改用西山土丝密语的标记。染坊主提着灯笼过来巡查,灯光在锦棠月白直裰的衣摆投下摇曳的光晕,那衣料在暗处隐约可见特制的防水纹理。
更夫敲响三更的梆子,西市渐渐沉寂。唯有染坊的调色房里还亮着一盏小灯,新调的雨过天青色在瓷碗中泛着微妙的光泽,那是为安阳郡主定制秋装准备的染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