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的飞檐在秋雾中若隐若现,顶层的雕花木窗全都垂着竹帘,唯有临江那扇微微挑起半角。阿青抚着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带,带扣上镶嵌的南洋珍珠在昏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他今日扮作暹罗珠宝商,锦袍袖口用金线绣着当地贵族特有的孔雀羽纹,连斟茶时微翘的小指都带着异域商贾的做派。
楼梯响起沉重脚步声,太师府特使带着六个护卫踏进雅间。官靴底部的虎头纹在木板上留下湿痕,为首那人紫棠面皮上嵌着双鹰隼般的眼睛,腰间悬挂的银鱼符显示着正四品官阶。
“三船暹罗红宝石,换五千匹特供织锦。”阿青将契约推到檀木桌中央,羊皮纸边缘盖着的金印形制奇特,“若大人能十日内备齐,另加两成辛苦费。”
特使指尖划过契约上标注的金额,眼皮微微跳动。他忽然用杯盖轻敲碗沿,清脆声响中楼梯口闪过几道黑影——那是太师府在江南最得力的三个暗桩首领。阿青执壶续茶的手稳如磐石,热水准确注入杯中七分满,半片碧螺春在涟漪里舒展如初春柳芽。
三日后,湖州各大绸缎庄突然抢购青黛与朱砂。太师府控制的永昌织坊昼夜赶工,新染的缎子却总在晾晒时泛起诡异白霜。云织在染缸前调整着配料比例,故意让路过的小学徒看见她往缸中撒入西域紫矿——那本是织造皇室贡品时才用的珍稀原料。
江湖门主的快船在深夜靠岸,船头悬挂的双鲤旗在雾中翻飞。他踏进织坊时斗篷下摆还沾着运河的水汽,蟠龙玉佩与腰间长刀相击清响。“太师府的货船在松江口触了暗礁。”他将密信投入炭盆,火光映亮下颌的旧刀疤,“捞起来的箱子里除了绸缎,还有这个。”
阿青接过半截弩机,榫卯处的标记与账房先生提供的图纸完全吻合。窗外忽然传来鸬鹚啼叫,三长一短。
望江楼的灯火彻夜未明。太师府特使焦躁地摩挲着银鱼符,案上摊开的航海图标注着新辟的南洋航线。当阿青带着“海外商船遇风暴”的消息闯入时,特使猛地掀翻了茶案,碎瓷片与伪造的采购契约一起散落满地。
“我的宝石!”阿青揪住特使衣襟嘶吼,暹罗口音变得尖锐,“你们中原人都是骗子!”
混乱中江湖门主的人马已控制整座楼宇。护卫们拔刀时才发现刀鞘被蜜蜡封死,窗外的运河上不知何时已布满双鲤旗的快船。特使仓皇扑向暗门,却被守候多时的船帮汉子用渔网罩住——那网线上涂着云织特制的荧光染料,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城南货栈的地窖里,特使官袍上的孔雀补子被烛火照得狰狞。他啐出口中血沫,瞪着阿青卸去伪装的脸冷笑:“你以为赢了?太师在京城...”
江湖门主的长刀突然劈开墙角暗格,成捆的弩箭哗啦啦倾泻而出。箭杆上烙着的漕运标记与账册记录完全对应,更令人心惊的是某箱箭簇上残留的暗褐色——老仵作验过便知是干涸的血迹。
“去年漕运押官暴毙案。”阿青将箭簇掷在特使面前,“你用这批弩箭灭口时,可想过箭杆会说话?”
黎明撕开浓雾时,太师府在江南的十七处暗桩同时升起白幡。各地官员的请罪折子如雪片飞往京城,江湖门主接手的水陆驿站开始彻查往来货物。
云织在清理永昌织坊的库房时,发现夹墙里藏着鎏金铁匣。匣中卷宗记载着五年前税银调包案的完整脉络,某页边缘还粘着半片烧焦的丝绸——正是苏家织坊特供的双面绣边角料。
苏绣棠的指尖抚过卷宗上熟悉的笔迹,那是父亲记录贵重货物时的特有写法。窗外秋阳越过屋檐,照见波斯使臣赠予的银币在案几上泛着冷光,币身铭文与卷宗某处的暗语渐渐重叠成完整的证据链。
阿青收拾行装时,将特使的银鱼符投入熔炉。江湖门主送来新铸的令牌,蟠龙纹中央嵌着织坊特有的星辉锦碎片——从此江南黑白两道皆认此符。
运河的波涛载着北上的商船缓缓启航,船头新挂的锦旗在风中展露“锦棠”二字。云织站在码头上挥动手绢,绢角绣着的破浪纹在晨曦中恍若真实的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