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晨光刺破连日的阴云,运河码头的积雪在朝阳下泛着细碎金芒。十二艘护航战船排出新月阵型,船帮新制的锦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旗面金线绣出的海棠纹与苏绣棠襦裙上的暗纹如出一辙。谢知遥的玄狐大氅在码头石阶上拖出深痕,他递来的鎏金令牌还带着体温,令牌边缘新刻的梅枝与苏绣棠发间素银簪恰好成对。
待到江南烟雨时,我携春风过钱塘。谢知遥将玉扳指套进她指尖,翡翠戒面在日光下流转着与运河波光相似的潋滟。船帮帮主的锦缎武服在甲板上格外醒目,他执舵的手势仍如五年前那般稳健,只是今日船头悬挂的除却双鲤旗,更添了御赐的明黄流苏。
客船驶过芦沟桥时,阿青在舱内展开江南舆图。他肩头的绷带已换过新药,深蓝劲装的袖口却仍隐约透出血迹。慈航工坊的地基昨日已夯妥。他指尖点向太湖畔某处朱砂标记,按您给的图纸,东厢房特意留了药圃。
徐州驿站的快马在暮色中追来,云织的信笺带着湖州冬日的湿气。娟秀字迹间夹着波斯商人的印鉴,那方特制的羊皮纸上竟用金粉绘出了扩建后的织坊全景。信使呈上的礼盒里装着新研的雪浪绡,薄如蝉翼的绢帛在烛光下竟能映出运河两岸的灯影。
第七日黎明,船队驶入江南地界。两岸残雪中已有红梅探出墙头,某个桥墩旁歪斜的界碑让苏绣棠眸光微动——那是幼时随父亲勘验漕运时亲手扶正的青石。阿青默默将斗篷披上她肩头,绒领间缀着的珍珠正是从太师府查抄的赃物里特意留下的南洋珠。
湖州码头的喧闹声先于晨钟传来。云织的绛红襦裙在晨雾中如红梅绽雪,她身后列队的少女们皆着统一制式的秋香色工装,发间银簪的制式正是苏绣棠及笄时所戴。当年那个在染缸前哭鼻子的女孩如今捧着账册,册页间夹着的桑叶脉络图记载着新育的天蚕品种。
慈航工坊的乌木匾额尚带着桐油清香,苏绣棠执笔题字时,腕间红绳垂落的双鱼佩轻叩砚台。墨迹未干的刹那,后院突然传来织机声响,百名女子齐声诵起《织女谣》——那是云织按古籍复原的古调,词句间竟藏着苏家祖传的染织秘方。
庆功宴的灯火亮至深夜,波斯客商献上的琉璃屏风内嵌机括,转动时显现出丝绸之路的星辰图。阿青在月下擦拭长剑,剑身新刻的缠枝莲与工坊窗棂的纹样渐渐重合。他望向东厢房摇曳的烛火,那里正在商议与西域三十六国通商的契书。
三日后,驿马送来谢知遥的亲笔函。素笺上除却钱塘宅院的地契,更附了幅《梅鹤双清图》,画中鹤唳的方向正对工坊新辟的绣楼。苏绣棠将画轴悬于父母牌位前,香炉里新添的沉水香取自太师府库房,烟气在堂中聚成海棠形状。
立春前夜,湖州落下今冬最后一场雪。苏绣棠在梅林深处焚化五年来的血书证词,灰烬落入土壤时,阿青默默培上新土。破晓时他们发现,雪地里不知被谁用树枝画出了完整的商路舆图,其中通往波斯的路线与琉璃屏风所示的星图完全吻合。
晨钟震落檐角冰凌时,锦棠织坊的朱门缓缓开启。苏绣棠执起金剪为慈航工坊裁下第一匹素锦,绸缎撕裂声里混杂着运河归航的号角。那个最有天赋的少女忽然捧出连夜织就的《万里河山图》,锦缎上竟用暗线绣出了从京城到江南的每处暗礁与浅滩。
暮色四合时,新任织造行会会长的印信送至案头。玄铁铸造的印章底部,除了御赐的貔貅钮,更刻着细小的海棠花押——那是谢知遥按她幼时画稿特意添上的纹样。窗外忽有夜鹭掠过,翅尖抖落的残雪在窗纸上晕开,恍若五年前尼庵檐下融化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