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的晨光透过慈航工坊的冰裂纹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光斑。百名身着素雅工装的女子在院中列队,发间统一簪着的银蝴蝶步摇在微风里轻颤。苏绣棠的浅碧袄裙拂过新栽的梅树,她指尖抚过别在每位女子衣襟的徽章——那上面用金线绣出的破茧蝶,翅膀纹路正是按她当年设计的海棠纹改良而成。
谢知遥的车队碾碎薄冰停在坊前时,惊起了檐下越冬的麻雀。他墨色常服袖口沾着星夜兼程的露水,身后十辆马车上满载的织机还带着京城木匠铺的新漆气味。当阿青掀开苫布露出特制的幼蚕培育箱时,那个始终垂首的瘦弱少女突然抬头,眸中映出蚕卵细密的金色斑点。
云织的秋香色教习服在织房内格外醒目,她将七十二道工序拆解成彩绘图谱。有个左手带疤的姑娘在“经纬交织”图前驻足良久,忽然用右手在空中有节奏地比划——那是云织昨夜刚改良的挑针指法。阿青默默调整了织机踏板的高度,他深青劲装袖口露出的绷带边缘,还渗着为护送这批织机所受的刀伤血色。
三月后的谷雨时节,工坊东厢突然传出惊呼。那个曾因配色天赋被破格录取的少女,竟用废弃丝线织出了流云纹。众人围观的织机上,靛蓝与月白丝线交织出的图案,在晨光中恍若真见云卷云舒。恰逢波斯客商来验货,他抚摸着流云纹惊叹不已,当场订下二十匹的订单,预付的银锭在托盘里叠成小山。
谢知遥在暮春的细雨中来访,银灰大氅下藏着个紫檀木匣。匣中除却地契账册,更有他亲绘的工坊扩建图——药圃旁特意留了处碑林,说是要镌刻每位学成女子的姓名。苏绣棠展开图纸时,发现“慈航工坊”四字的题写笔锋,竟与父亲遗墨中的“苏”字如出一辙。
立夏前夜,首批受助女子合作完成的《春回大地》在正厅展开。十丈长的织锦上,百种花草用上了失传的“叠彩技法”,其中几处梅枝的绣法明显带着苏家祖传的针脚。当那个曾靠乞讨为生的姑娘捧着挣得的第一锭工钱哽咽时,窗外突然飞入几只菜粉蝶,恰停在织锦新绣的棠梨枝上。
阿青在月下清点新到的蚕种,特制的竹筛边缘刻着防虫咒符——那是他按古方重新雕制的。巡夜经过西厢时,听见里面还有织机声响,推门看见三个姑娘就着月光练习双面绣,绷架上歪斜的鸳鸯已初具雏形。
端午那日,湖州商会送来的龙舟在工坊前的水道竞渡。鼓声震天时,受助女子们展示的新品“五毒锦”令观者称奇——那些蝎子蜈蚣的图案竟用暗线绣成了驱疫符文。谢知遥站在苏绣棠身侧,将一枚刻着“慈航普渡”的田黄石印放入她掌心,印钮的并蒂莲与工坊徽章的破茧蝶恰好成对。
三伏天的傍晚,工坊后院飘起药香。阿青请来的女医正在教导辨认草药,有个姑娘突然指着某株紫苏说出《本草纲目》的段落——她原是落第秀才之女,父亲病故后被迫卖身葬父。苏绣棠当即在灯下重订章程,添设“文课”与“医理”两科。
中秋月圆时,慈航工坊已扩至三进院落。波斯客商送来的琉璃灯在正厅点亮,光影在《万里江山图》织屏上流转,那是百名女子用九万九千根丝线织就的献礼。谢知遥在月下展开婚书,素笺边缘画着的连理枝,用的正是工坊新创的“金丝绕”针法图案。
第一片梧桐叶飘落时,苏绣棠在碑林刻下第七十八个名字。青石屑纷飞中,她听见新来的小姑娘在背诵《织经》,童声清脆如初春融化的冰凌。阿青默默在她身后放下温热的药茶,茶汤里浮着的杭白菊,采自工坊药圃第一茬秋收。
当北雁开始南飞,慈航工坊的织机声已响彻江南三州九府。那个最有天赋的少女如今成了最年轻的教习,她为孤儿设计的“百衲衣”针法,正被绣娘们绣进今冬的棉袍里。苏绣棠抚过云织递来的名册,册中记载的每个名字后头,都跟着段破茧新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