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的晨雾还未散尽,锦棠织坊新品工坊内已响起两种截然不同的织机声。波斯工匠的核桃木织机发出沉稳的咔嗒声,金质梭子在经纬间穿梭如游鱼;江南传统织机的檀木框架则吟唱着轻柔的唧唧声,竹梭带起的丝线恍若流云。苏绣棠的雨过天青色直裰在两种织机间移动,薄纱披风拂过波斯织机鎏金的葡萄藤纹饰时,惊动了正在调整经线轴的云织。
“请看这组纬线的排布方式。”波斯工匠的汉话带着大不里士的口音,他指尖勾起的金线在烛光下呈现奇特的螺旋纹路。云织的护目镜映出织机复杂的传动装置,她忽然取下银簪在沙盘上画出新图样——将波斯的多层经纬与江南的提花技术结合,簪尖勾勒出的结构让波斯工匠的灰眸骤然发亮。
阿青的特制令牌在腰际轻响,他正在检查新安装的防盗机括。当年轻学徒抱着试验失败的丝线经过时,他注意到某种靛蓝丝线在特定角度会泛出异色。这个沉默的护卫当即取来所有废弃丝线,在朝阳初升的窗前排列成光谱——其中三卷混纺丝线的光泽明显不同于其他。
午时的春阳斜照进展厅,首批混纺丝线在绷架上显露出惊人特性。那个因提出混纺方案而被破格提拔的学徒,此刻正颤抖着抚摸样品——江南软缎与波斯金线以特定比例混纺后,竟在日光下流转出七重霞光。云织立即调整织机参数,护目镜后的双眼因兴奋而微红。
波斯工匠突然用母语喃喃祷告,他捧出的圣典夹页里滑落半张古图纸。羊皮纸上用失传的萨珊王朝技法绘制的星月纹,与云织刚调试出的新纹样惊人相似。苏绣棠取出父亲遗留的航海笔记,某页记载异域见闻的角落,正画着类似的星月交织图案。
商会展厅的布置在子夜完成。当第一匹完整的“流光锦”在灯笼阵中展开时,守夜的更夫误以为曙光照现。锦缎在移动时漾出的色彩变幻,让前来验货的波斯客商屈膝行了大礼——那光影效果竟与他们神话中记载的“天使羽衣”如出一辙。
阿青的安保方案在黎明前最终确定。他将流光锦的制作工艺拆分成十二道工序,每道工序的工匠只能掌握部分诀窍。特制的织机零件由谢知遥的暗卫分批送达,最后那组调节齿轮的包装上,隐约可见御用监的暗记。
春展当日的盛况超出了所有人预料。湖州商会馆前的车马堵塞了三条街巷,某个南洋香料商人为抢订单,当场打开装满龙涎香的宝箱。年轻学徒们穿着统一工装在现场演示,有个姑娘灵巧的手指在织梭间翻飞,竟让观者看出琵琶轮指的韵律。
暮色降临时,慈航工坊染院亮起特制的琉璃灯。波斯工匠在观摩江南的植物染技法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矿物染料。当苏绣棠将青黛与波斯青金石混合时,染缸中突然腾起虹彩烟雾——这种意外产生的新色被命名为“碧落青”,后来成为流光锦的专属底色。
谢知遥的信使在月下送来婚书草案,素笺边缘用金粉绘出的连理枝,细看竟是由流光锦的经纬纹路变形而成。随信附来的还有组特制的鎏金梭子,梭心暗藏的气孔能调节丝线张力,正是解决混纺难题的最后关键。
立春那日,首批流光锦带着海棠花纹的火漆印运往海外。那个提出混纺创意的学徒如今已成为最年轻的工坊管事,她改良的十二色混纺法正在织就新的《万里江山图》。阿青在清点装船数量时,发现某个货箱的暗格里藏着波斯工匠赠送的星象图——那是用萨珊王朝秘传的金属丝织就的珍品。
当春风第一次吹动工坊檐角的铜铃,流光锦的订单已排到深秋。苏绣棠在染院新开的蔷薇丛前驻足,花瓣的渐变粉色恰似流光锦在晨曦中的色泽。云织在身后展开刚完成的《四海升平》图,织锦上流转的光华映亮了角落里新绣的波斯文祝词——那是工匠临行前偷偷绣上的祈福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