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晨光透过锦棠总号书房的竹帘,在青砖地上投下细密格影。苏绣棠的月白素罗襦裙在晨曦中几乎透明,浅青纱衣下摆拂过整理齐整的账册箱笼。云织的新任总管服饰是特制的沉香色,她跪接印信时,发间银簪的流苏纹丝不动——那是三日前苏绣棠亲手为她簪上的及笄贺礼。
慈航工坊今岁要增收三百人。苏绣棠指尖点向规划图的某处朱批,那里标注的扩建用地恰是当年救助第一个孤女的老宅旧址。阿青的深蓝劲装下摆沾着黎明时的露水,他刚查验完北上客船的每个舱室,连舵轮新换的檀木把手都仔细摩挲过三遍。
谢府管家的锦袍在辰时映亮门廊。三十六抬聘礼中的古籍箱散发着樟木与墨香,最上层那卷《天工织造》的扉页钤印,竟与苏父遗留的手札藏书印完全相同。当管家展开侯府别院的改建图时,苏绣棠注意到花园水榭的布局——那是按她幼时随手画的曲水流觞图复原的。
码头的夏风裹着荷香,船帮的十二艘护航船已升起锦棠旗帜。那个最有天赋的少女捧着《万里河山图》上前,织锦边缘新添的南洋棕榈纹显示着她已能融合异域技法。云织系上的护身香囊用了五色丝线,囊中除却江南泥土,更混入了工坊初建时的首炉香灰。
各地分号掌柜的贺礼在午时堆满甲板。波斯客商送来的染料箱底层,藏着张用番文标注的航海图,其中某个岛屿的形状与谢知遥婚书中暗绣的麒麟纹如出一辙。阿青在清点货物时发现,某箱绸缎的暗格里装着三年前那个叛逃老师傅的忏悔书——原来他临终前将太师府余党的名单刻在了织机底板上。
未时的阳光将运河染成金粼,客船缓缓驶离码头。苏绣棠立在船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绛红襦裙已换成北上途中的素净打扮。云织在岸上举起总管印信,玉石在日光下流转的光华,恍若五年前尼庵里那盏长明灯的余晖。
船舱内的婚书在檀木匣中泛着幽香。苏绣棠展开时发现,素笺边缘新添了几行小字——那是谢知遥用隐形药水写下的侯府暗卫调配令。窗外忽有信鸽掠过,鸽腿上系着的珊瑚珠与南洋客商所赠的如出一辙。
暮色渐合时,船队已过苏州。阿青呈上的航线图显示,明夜将泊在当年苏家漕船遇袭的河段。苏绣棠抚过腰间香囊,囊中的江南泥土正散发着熟悉的湿润气息。当她望向渐暗的河面时,隐约看见有盏莲花河灯顺流而下——那是云织按旧俗放的祈福灯。
子夜的更鼓从沿岸城镇传来,客船在月光下破浪前行。苏绣棠在舱内整理嫁衣箱笼,最底层那件母亲遗留的赤金璎珞突然发出轻响——璎珞暗格中滚出的珍珠,正与谢府聘礼中的东海明珠同样圆润。阿青在巡夜时发现,舵轮不知被谁系上了五色丝绦,那是江南端午驱邪的旧俗。
黎明前最静谧的时刻,运河上飘起薄雾。苏绣棠在船头看见有白鹭掠过,鸟喙衔着的柳枝新芽恰似她离乡时摘下的那截。当旭日刺破云层,她听见风中传来遥远的织机声响——那是云织已在主持晨课,千万根丝线正织就着新的江南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