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的晨光刺破西山薄雾时,猎场辕门前已缀满各色旌旗。苏绣棠轻抚着坐骑的鬃毛,秋香色骑射服的银蝶纹在朝阳下流转不定。那匹雪青马忽然昂首嘶鸣,前蹄不安地踏碎满地银杏——赵清漪正纵马而来,金线牡丹纹的大红骑装灼得人眼疼。
“锦棠公子好早。”郡主勒缰而立,马鞭梢头缀着的红宝石划过刺目光弧,“听闻江南商贾最善相马,不如品评品评我这匹玉逍遥?”她话音未落,坐骑突然人立而起,前蹄直往雪青马头顶踏落。
玄色身影倏然切入两马之间。谢知遥单手握紧玉逍遥的辔头,麒麟纹猎装的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郡主这匹马野性未驯,还是换个温顺的为好。”他指尖在马颈某处轻轻一按,暴烈的骏马顿时垂首喷息。
赵清漪丹蔻指甲深深掐进缰绳,面上却笑靥如花:“谢哥哥总爱操心旁人坐骑。”她忽然转向苏绣棠,“听闻公子今日要参与围猎?可要当心林中毒瘴。”马鞭掠过时带起诡异甜香,几片枯叶沾衣即腐。
这时号角长鸣,明黄仪仗缓缓行来。三皇子裹着白狐裘靠在步辇上,苍白的指尖正摩挲着枚青玉扳指。他在苏绣棠面前停下步辇,咳嗽声碎得如同秋风里的残叶:“万寿节那日...咳咳...母后对着《万国来朝图》落了泪。”他忽然倾身,狐裘领口滑出半截褪色的五彩丝绦,“她说这针法,像极故人。”
苏绣棠垂眸行礼,余光瞥见丝绦末梢系着的银铃——正是苏家绣娘独有的辨位铃。她袖中指尖微颤,答话声却平稳无波:“能得皇后垂泪,是草民之幸。”
围猎开始后,苏绣棠故意落在队伍末梢。果然有个小太监前来引路,说谢小侯爷在白桦林等她。她跟着穿过几重密林,引路人却倏地消失在雾霭中。正欲按记忆返回,忽听见压抑的咳嗽声自桦皮帐篷里传来。
帐中三皇子正对着一幅绢画出神。画上女子穿着月华裙,裙摆的盘金绣在昏暗光线下仍流转着星辉——那是苏家秘传的“星陨针法”。更令人心惊的是女子鬓边簪着的并蒂海棠,花瓣层叠的方式与苏绣棠及笄礼那日母亲所赠珠花如出一辙。
“七年前的重阳...”三皇子指尖轻触画中人的袖口,“赠画者说这绣艺能保平安。”他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溅开暗红血点,“可惜那之后三个月,江南就起了场大火。”
帐外忽然响起云织的呼唤。苏绣棠退出时,发现帐篷暗角藏着半幅撕裂的帐册,纸缘焦痕与万寿节前夜烧毁的证物完全相同。
回到主猎场时,比试已进行过半。赵清漪特意牵来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马鞍上镶嵌的墨玉正与西山矿脉图标注的毒矿坑同色:“这匹乌云盖雪最配公子风仪。”
谢知遥正要阻拦,苏绣棠却已接过缰绳。她记得父亲说过,西域烈马耳后有处穴位,重按即驯。翻身上马时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马耳,躁动的骏马顿时温顺如绵羊。
骑射比试的号角响起时,苏绣棠挽开特制的紫杉弓。箭矢离弦的刹那,两只孤雁恰好掠过苍穹。羽箭贯穿双雁的瞬间,全场寂静得能听见落叶触地的声响。
长公主自观礼台缓步而下,绛紫骑射服上的九凤钗在秋阳下熠熠生辉。她将一枚螭纹古玉符放入苏绣棠掌心:“皇家书阁三层东侧,有永昌七年的《贡品录》。”玉符触手生温,雕琢的螭龙竟与三皇子扳指上的纹样首尾相衔。
颁奖典礼上,赵清漪突然指着苏绣棠的箭囊惊呼:“这箭羽的染色...”众人望去,只见孔雀羽箭翎在日光下泛出诡异的幽蓝。谢知遥劈手夺过箭囊,指尖在箭翎上一抹:“郡主还是看看自己的袖口。”
赵清漪腕间滑落的香囊正渗出相同色泽的粉末。长公主淡淡瞥过:“西山蓝尾蝶的翅粉遇汗即毒,郡主日后莫要近身毒物。”
秋狩散场时,三皇子的侍从送来沉木书箱。云织在整理时发现,《织造年鉴》的书脊里嵌着页焦边纸笺。墨迹晕染处能辨出“永昌七年季春,苏氏进贡盘金绣屏风,赐东海明珠十二斛”的字样,而记录人的签章,竟是当今首辅李崇明的私印。
是夜定北侯府别院内,苏绣棠对着玉符出神。谢知遥推门而入,带来满身桂子香气:“书阁守夜人已打点妥当。”他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三皇子今日赏我的那壶菊花酿,酒坛泥封上沾着李府特制的金粉。”
窗外秋雨骤至,雨滴敲在琉璃瓦上如同碎玉。苏绣棠将玉符贴在心口,那里还揣着日间在猎场拾到的半枚银铃——铃舌刻着的“苏”字,与父亲印章的缺角严丝合缝。
五更时分,雨声渐歇。皇家书阁飞檐下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响,惊起宿鸟扑棱棱掠过三重宫墙。守阁老太监推开檀木门时,尘封的档案架深处,永昌七年的卷宗正泛着血渍般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