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的寒风卷着枯叶,在崔氏旧宅的朱漆大门前打着旋儿。苏绣棠月白常服的青竹纹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调,银灰鼠皮斗篷的流苏扫过石阶时,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寒鸦。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动了院内古柏,抖落的积雪恰好覆在清河崔氏匾额的裂痕上,那裂痕走向与德妃玉珏的断纹如出一辙。
崔老夫人端坐花厅太师椅,深青织锦袄裙的领口别着支白玉簪,簪头雕刻的芙蓉花蕊里嵌着颗米粒大的珍珠。见到苏绣棠的刹那,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收紧,椅扶手上的缠枝莲木雕应声裂开细纹。老身等的不是锦棠公子,她颤巍巍取出杏色香囊,是林婉娘的女儿。
香囊坠着的五色丝绦在穿堂风里轻晃,丝线捻金的方式竟与苏家祖传的七星捻金法完全相同。当苏绣棠指尖触到内层刺绣时,金线突然在阴翳天光下显露出隐藏纹路——那金缕藏毒四字的起笔走势,与父亲密奏上的批注笔锋严丝合缝。
云织用银针挑开香囊夹层时,飘落的金线碎屑在青砖地上组成了半幅皇宫舆图。谢知遥俯身细看,发现图上标注的长春宫西偏殿位置,竟与三皇子日前送来的密图上的墨渍重叠。而碎屑中混着的暗褐色污迹遇空气即散发苦杏仁味,那气味与老乳母描述的皇长子临终前的呼吸完全相同。
崔老夫人拄着鸠杖引众人至祠堂,从供奉牌位的暗格中取出手札。泛黄纸页在烛火下显露出德妃清秀的字迹,永昌六年冬月的记录里详细描绘了皇长子衣物上金线的异常光泽:每逢烛火,金线即泛幽蓝,如鬼火荧荧。页脚晕开的泪渍中,竟藏着与西山毒矿样本相同的晶粒。
娘娘薨逝前夜,老身冒险入宫。崔老夫人指尖抚过手札末页的血指印,她在石榴树下埋了铁匣,说待来年花开时...话音未落,祠堂烛火突然摇曳,供奉的德妃牌位咔嗒裂开,跌出半枚青铜钥匙。钥匙齿痕的形状,正与织造局地窖铜箱的锁孔完全契合。
暮色渐浓时,阿青在宅院四周布防的锦鳞卫擒住两个夜行人。从他们怀中搜出的并非长春宫新令,而是永昌七年的旧制令牌。令牌边缘刻着的编号,经查与当年经办苏家案的刑部差役配牌同属一批铸造。更令人心惊的是,令牌暗槽里藏着的毒针,针尖淬着的幽蓝液体与皇长子小衣上提取的毒质同源。
当夜密室内,苏绣棠将德妃手札与父亲密奏并置。烛火跃动的光影里,两份文书上的血渍突然交融,在宣纸上映出完整的江南盐运图。图中赵家掌控的三大盐场位置,每个都标注着与石榴图案相同的记号。
崔老夫人深夜叩响密室门,送来德妃的芙蓉玉佩。玉佩在月光下转动时,花蕊处的字刻痕突然放大,显露出隐藏的北疆军徽。赵贵妃的兄长时任北疆督军,老夫人颤声道,军需金线皆经他手调换。
五更时分,暴雨骤至。崔氏旧宅突然窜起幽蓝火光,阿青率锦鳞卫扑救时,在火场发现具焦尸——死者手中紧握的断刃上,刻着与赵清漪马鞭相同的蟠螭纹。而尸身怀中的半块兵符,经谢知遥验证竟是北疆大营七年前遗失的旧物。
雨停时分,苏绣棠在染院查验香囊金线。当特制药水浸透织物时,褪色的杏色突然恢复鲜艳,显露出用血绣成的完整《鹧鸪天》。下阕朱颜改尽帝王心,芙蓉泣露待昭雪蓉字笔划里,藏着德妃暗绘的长春宫密道图。
三皇子的密使顶着朝阳送来急报:长春宫昨夜以修葺为名,将西偏殿石榴树尽数移栽。但在挖掘后的土坑里,宫人发现了锈蚀的铁匣残片。匣中残留的金线经检验,与德妃香囊中的金线来自同一织机。
苏绣棠将芙蓉玉佩浸入药液,玉身渐渐透出德妃的血书。娟秀字迹记载着永昌六年重阳夜,她亲眼看见赵贵妃将咒符缠入金线的经过。血书末行提及的先帝丽妃案细节,竟与老书吏珍藏的旧档记录一字不差。
日上三竿时,所有证物在织锦台上拼出骇人真相。从皇长子到德妃,从端敬皇后到苏家,每桩惨案都缠绕着江南织造局特供的金线。而串联这一切的,正是赵家跨越两代人的夺嫡野心。
崔老夫人临别时赠予的族谱上,德妃生母的姓氏旁标注着善辨毒理。族谱夹页中跌落的药方,记载的解药配方竟与云织日前研制的解毒剂成分高度吻合。
当第一缕冬阳穿透云层,苏绣棠轻抚德妃血书末行的日期。那干涸的血迹在光照下突然流动,组成了二字——正是当年皇长子夭折的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