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前日的御书房,龙涎香混着新煎药汤的苦味在梁柱间缠绕。皇帝倚在紫檀圈椅里,明黄常服的袖口滑出半截裹着药纱的手腕。他将鎏金令牌置于案上时,令牌边缘雕刻的狴犴目突然在晨光中泛起血色——正是三日前蘸着赵贵妃心头血重铸的印记。
“江南三州十七县,凡涉前朝余孽者,”帝王枯瘦的指尖轻叩令牌背面的密纹,“准你先斩后奏。”苏绣棠青碧常服的银线竹纹在光影中流转,她俯身接令时,肩伤牵扯的刺痛让额角渗出细汗。皇帝忽然从袖中滑出一封素笺,火漆封口处压着枚微不可见的指纹,那螺纹走向竟与萧贵妃日常把玩的玉连环纹路暗合。
薄绒斗篷的银鼠毛领扫过青砖,退出殿门时恰遇廊下新移的梨树。枝头初绽的花苞在春风中颤如碎玉,谢知遥候在树影深处,墨色武官服的腰侧新佩的江南通行令泛着冷铁光泽。他扶住苏绣棠微晃的身形,掌心传来的温度恰好暖过她肩胛伤处的寒意。
锦棠织坊议事厅的烛火亮至子夜,江南舆图在长案上铺展如巨幅织锦。阿青伤愈归队后肤色仍显苍白,他指尖点向临安府的标记时,袖口滑出的柳叶镖正钉在“柳絮巷”三字边缘。“七日前,巷中第三户换了新漆,”镖尖在地图上拖出浅痕,“桐油气味里混着南海沉香的余韵。”
云织将调配好的药囊系入苏绣棠行装,浅青医官服袖中藏着的瓷瓶突然发出细碎碰撞声。她倾瓶倒出三枚金针,针身淬着的药液在烛下显露出莲花纹——正是可解“鲛人泪”剧毒的“观音泣”配方。更妙的是,药囊内层用解毒丝线绣着的经络图,恰好覆盖住苏绣棠肩伤周边要穴。
江南织造的密使在五更时分叩响侧门,深蓝官服的下摆沾着运河夜雾的水汽。他呈上的桑皮纸卷边缘焦黄,展开后显露的暗语需用特制药水涂抹方能显形。当云织以银簪蘸取药液划过纸面,渐渐浮出的文字记载着三月三上巳节,临安府将举办十年一度的“百工盛会”——而承办此会的三大商号,皆与赵家旧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春雨在黎明前悄然而至,谢知遥在梨花树下收拢油纸伞。伞骨撑开的瞬间震落满枝积雨,冰凉水珠坠入他墨色衣襟时,他忽然握住苏绣棠未受伤的左手。“此去烟水三千里,”他指尖在她掌心划过的痕迹,恰是江南运河的走向,“纵有风波万丈,我亦在舟中。”
阿青在整理行装时发现异状,新铸的柳叶镖匣底部暗格中,不知何时被人塞入半截金线。那线芯缠绕的方式与赵贵妃凤冠珠串的穿法完全相同,更令人心惊的是,金线表面沾着的香粉气息,竟与萧贵妃宫中特制的安神香如出一辙。
出发日的晨光被雨幕滤成青灰色,车队碾过积水青石板的声音沉闷如叹息。苏绣棠在马车驶出永定门后拆开密信,素笺上“小心萧”三字的墨迹突然在潮湿空气中晕开,显露出第二层字迹——“贵妃有双”。她指尖轻颤,将信纸凑近车窗透入的天光,那些褪色后又重现的笔画渐渐勾勒出婴孩襁褓的轮廓。
谢知遥策马并行在车旁,雨水顺着他斗笠边缘滴落成线。他瞥见信纸异状时突然勒缰,俯身低语:“二十年前宫中秘录载,萧氏曾诞下孪生女。”话音未落,前方驿道两侧的杨柳突然无风自动,惊起的鸦群在雨中盘旋成诡异的阵型,鸦羽抖落的水珠竟在泥地上溅出前朝篆文的“归”字。
车厢内药香浮动,苏绣棠将密信收入贴身的香囊。囊中云织放置的安神药材突然散发出与信中隐迹药水相同的气息,她忽然明白这封信从用纸到墨迹皆经过精心设计——唯有在特定温度与湿度下,才能窥见全部真相。而皇帝选择在惊蛰时节交付此信,正是因为江南雨季将至。
官道在雨幕中蜿蜒向南,车轮轧出的深痕很快被新雨填平。苏绣棠望向窗外朦胧的山水轮廓,肩伤在马车颠簸中传来规律的抽痛,那痛楚的节奏竟渐渐与远方运河潮汐的律动相和。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最好的绣娘能听见丝线呼吸的声音,而此刻她仿佛听见了,那些隐藏在春雨深处的、未尽的因果正在江南水乡悄然续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