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别院最深处的审讯室只点了一盏灯。
灯是特制的琉璃罩灯,灯罩厚重,将烛火的光聚拢在方寸之地,照不亮整个房间,只在长案前投下一团昏黄的光晕。光晕之外,三面青砖墙壁隐在黑暗里,墙根处有夜露渗进来,沿着砖缝蜿蜒爬行,留下深色的湿痕,像一道道无声的泪迹。空气里弥漫着药草苦涩的气味,混杂着血腥气、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从墙角铜炉里飘出的安神香,可香气在这里显得突兀而讽刺,非但不能安神,反而让紧绷的气氛更加压抑。
长案后,苏绣棠坐着,深青色官服在昏黄灯光里近乎墨黑,只有胸前绣着的孔雀补子,金线偶尔反射一点微光,像黑暗里挣扎的萤火。她没有戴官帽,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额角,随着呼吸轻轻晃动。面前摊着几卷文书——是前几日从白莲据点搜出的名册、账册、密信,纸张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黄,边缘卷曲,有些地方被血渍或水渍晕开,墨迹模糊。
长案对面五步外,摆着一张简陋的木床。
床板上铺着薄薄的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人。
李文昌。
他身上的囚服是深灰色的粗布,布料粗糙,摩擦着伤口时会渗出暗红色的血渍。左肩的剑伤已经处理过,裹着厚厚的绷带,可绷带边缘还是能看到渗出的淡黄色组织液——那是伤口感染的征兆。右腿的烧伤更严重,从大腿到膝盖,皮肉焦黑翻卷,上了药,用干净的白布包扎着,可依旧有脓血渗出,将白布染成暗红。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很浅,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呼气时嘴角会溢出带血的泡沫。
一名医官守在床边,手里捧着药箱,箱盖开着,露出里面一排排的瓷瓶、银针、纱布。医官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可眼神沉稳,手指干净修长,搭在李文昌腕脉上的动作轻柔而专业。每隔片刻,他就会俯身听听李文昌的呼吸,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药汁,滴入李文昌干裂的唇缝。药汁是深褐色的,顺着唇角滑下,医官会用布巾仔细拭去,动作耐心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苏绣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她的目光落在李文昌脸上,看那张曾经儒雅清癯、如今却憔悴如枯骨的脸;看他深陷的眼窝,眼窝里那双曾经锐利如鹰、如今却浑浊如死水的眼睛;看他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和嘴角那抹凝固的血痂。
更远处,谢知遥靠墙站着。
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没有穿甲,可腰间的佩剑依旧悬着,剑柄上缠着的鲨鱼皮在黑暗里泛着暗沉的光泽。背上的烧伤已经处理过,换了药,包扎得整齐,可站久了还是会牵动伤口,让他不得不微微侧身,将重心移到未受伤的一侧。他的目光没有看李文昌,而是看着审讯室唯一的那扇门——门是铁铸的,厚三寸,从里面闩着,门外守着四名精锐护卫,都是他从京城带来的亲兵。
时间在寂静里缓慢流淌。
琉璃灯里的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噼啪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烛焰跳动了一下,光影摇晃,将墙上几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群扭曲的鬼魅在跳舞。
就在这时,李文昌的眼皮动了动。
很轻微的动作,可医官立刻察觉了。他俯身,低声唤:“李大人?”
李文昌的眼睛缓缓睁开。起初是茫然的,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只是空洞地望着审讯室低矮的穹顶。穹顶也是青砖砌成,砖缝里长着薄薄的白霉,在灯光下像一层霜。渐渐地,瞳孔聚拢,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长案后的苏绣棠身上。
那目光很复杂。有怨恨,有不甘,有嘲弄,可深处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那是一个走到绝路的人,终于不必再伪装、不必再算计、不必再挣扎的释然。
“苏...姑娘。”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喉咙,“不,该叫...苏大人。”
苏绣棠没有应声,只是将长案上的一卷名册推向前,摊开。名册是用特制的桑皮纸订成的,纸页很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她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着一个名字:“李若兰。永昌八年入教,任杭州分坛副香主,负责联络江南织造衙门。三日前在莲花巷被捕,审讯中供出,她的上线代号‘青莲’,每月十五在灵隐寺后山接头。”
她又翻开另一卷账册,指尖划过一行数字:“永昌十二年腊月,杭州分坛收白银三万两,汇款方标注‘东海’,收款用途‘购船’。同年同月,杭州水师上报损失战船一艘,船号‘靖海’,在钱塘江口触礁沉没。而三号码头仓库地下密室里,搜出的船只修缮记录显示,‘靖海号’当年并未沉没,只是假造事故,实际被秘密改造,用于走私。”
一桩桩,一件件。
她从名册翻到账册,从账册翻到密信,从密信翻到缴获的兵器登记、药材清单、人员名簿...每一件证物都清晰,每一笔账目都对应,每一个名字都有来历。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斥责,没有质问,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事实,像在汇报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可正是这种平静,让李文昌的脸色越来越白。
不是恐惧的白,是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露出最不堪内里的难堪的白。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漏气。
医官又给他喂了几滴药汁,药汁顺着喉咙滑下,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伤口绷带迅速被渗出的血染红。医官按住他,用布巾擦去他咳出的血沫,血沫里混着暗红色的血块——那是内腑受损的征兆。
咳了许久,终于停下。李文昌仰面躺着,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望着穹顶,眼神空洞。许久,他才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嘶哑,却多了几分奇异的平静:
“我...时日无多了吧。”
不是问句,是陈述。
医官看了苏绣棠一眼,苏绣棠微微点头。医官低声答:“李大人伤及肺腑,又失血过多,若不用猛药,最多...三日。”
“三日...”李文昌重复这两个字,忽然笑了。笑声嘶哑难听,像夜枭啼哭,笑到后来又开始咳嗽,咳出血来,染红了胸前的囚服。他一边咳一边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皱纹滚落,滴在草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也好...也好...”他喘息着说,“这四十年...太累了...”
苏绣棠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文昌笑够了,咳嗽渐渐平息。他转过头,看向苏绣棠,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像将熄的炭火最后一跳:“我可以...都告诉你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让我见一个人。”李文昌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耳语,“我的女儿...若梅。”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瞬。
苏绣棠的手指在长案上轻轻敲了敲,那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谢知遥的目光从门口转过来,落在李文昌脸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剜开他的皮肉,看看里面藏着什么诡计。
“她在哪?”苏绣棠问。
“杭州城里...西大街...锦绣布庄。”李文昌喘息着,“布庄掌柜...姓周...是我...旧部。”
谢知遥立刻转身,走到门边,拉开铁闩。门开了一条缝,他对守在外面的亲兵低声吩咐几句,亲兵领命而去,脚步声迅速远去。铁门重新关上,闩好。
审讯室里又恢复了寂静。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李文昌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杭州城夜里的更鼓声。四更天了。
等待的时间很长。
李文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可胸口依旧在起伏,呼吸声时急时缓。医官每隔片刻就探他的脉,喂他药汁,药汁滴入唇缝时,他的喉结会滚动一下,吞咽下去。苏绣棠在长案后坐着,没有翻看文书,只是静静看着那盏琉璃灯,看着灯罩里跳动的烛焰。谢知遥重新靠回墙边,手按在剑柄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缠着的鲨鱼皮。
寅时初刻,门外传来三声叩击——两短一长。
谢知遥开门,两名亲兵护送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素色布衣,布料是普通的棉布,洗得发白,袖口和衣襟处还打着补丁,补丁针脚细密,看得出女红很好。她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没有戴任何首饰,脸上蒙着一方素色面纱,面纱很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特别。不是李文昌那种锐利或浑浊,也不是寻常女子的温婉或娇媚,而是一种沉静的、近乎淡漠的清澈,像秋日深潭,水面平静,可深处藏着看不见的漩涡。她的身形瘦削,肩背挺得很直,走进审讯室时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可每一步都稳,像走过千百遍这条路。
她手里捧着一个木匣。
匣子是檀木的,不大,长一尺,宽半尺,厚三寸,表面没有雕花,没有漆绘,只是素面,可木料本身的纹理很细密,在灯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匣子边角有磨损的痕迹,有些地方的包铜已经脱落,露出底下木材的原色,显是有些年头了。
女子走到长案前三步处停下,没有看苏绣棠,也没有看谢知遥,目光直直落在木床上的李文昌身上。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看的不是自己重伤濒死的父亲,而是一个陌生的、无关紧要的人。可如果仔细看,能看到她握着木匣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木匣捏碎。
“爹。”她开口,声音很轻,很淡,像在叫一个陌生人。
李文昌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在看见女子的瞬间亮了一下,那是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亮,亮得瘆人。他想撑起身子,可刚一动就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又跌回草席上。医官扶住他,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让他能半坐着。
“若梅...”李文昌的声音在颤抖,是那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颤抖,“你...你来了...”
“您要的东西。”女子将木匣放在长案上,动作很轻,可木匣落在案面时还是发出沉闷的声响。她退后两步,重新站定,目光依旧看着李文昌,可眼神深处那层淡漠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
苏绣棠打开木匣。
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卷画轴,和一个更小的玉盒。画轴是用上好的宣纸装裱的,轴头是象牙,雕刻着莲花纹。她取出第一幅,缓缓展开。
画上是一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许,面容清俊,眉眼与李文昌有三分相似,可气质截然不同——李文昌是儒雅中带着阴鸷,而画中男子是真正的温润如玉,穿着月白色长衫,坐在竹林里抚琴,身后是潺潺流水,身前是袅袅茶烟。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乙未年仲夏,文渊兄雅集抚琴图。弟文昌敬绘。”
乙未年——那是三十七年前。
第二幅画上还是那个男子,年纪稍长,穿着官服,深绯色,胸前绣着孔雀补子,站在一座府邸前,身后跟着几名仆役。这幅画的笔法更精细,连官服上的绣纹、府邸门楣上的匾额都清晰可见。匾额上写着两个字:“李府”。
第三幅,第四幅,第五幅...
都是同一个人,不同年纪,不同场景。有在朝堂奏对的,有在书房读书的,有在花园赏花的...画工的技艺很高,每一幅都栩栩如生,连人物眼中那种温润却坚定的神采都捕捉到了。
最后一幅画却不同。
画上的人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穿着杏黄色蟒袍,头戴金冠,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可眉眼间那股矜贵与疏离几乎要透纸而出。他坐在一座亭子里,亭子建在水上,四面垂着竹帘,帘外是盛放的莲花。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书上,而是望着亭外的莲花,眼神深邃,像在透过莲花看别的什么东西。
画的右下角没有题字,只盖着一方私印。印文是篆书的“睿”字。
苏绣棠的手指停在那方印上。印泥是朱砂,颜色鲜红如血,时隔多年依旧鲜艳,像刚刚盖上不久。她抬起头,看向李文昌。
李文昌的目光还落在女子身上,痴痴地看着,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里,带到来世去。许久,他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苏绣棠手中的画,看向画上那个穿蟒袍的年轻人。
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那笑里带着疯狂,带着嘲弄,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悲凉:
“睿亲王...李承睿...先帝最小的弟弟...永昌三年‘病故’...享年十九岁...”
他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都像惊雷炸在审讯室里。
谢知遥猛地站直身体,牵动背上的伤,痛得眉头一皱,可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睿亲王?他不是二十年前就...”
“就‘病故’了?”李文昌接话,笑声嘶哑,“是啊...病故了...连陵墓都修好了...就葬在西山皇陵...可那棺材里装的,是一具被烧焦的、面目全非的尸体...谁知道是不是他呢?”
苏绣棠的手按在画轴上,指尖能感受到宣纸细腻的纹理,也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速。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依旧平稳:“所以睿亲王没死,这二十年一直在海外?”
“在东海...一个岛上。”李文昌喘息着,医官又喂他几滴药汁,他吞咽下去,继续说,“那个岛...白莲组织经营了四十年...有港口,有船坞,有兵工厂...还有三万亩良田,五万岛民...那才是白莲真正的根基...我们在江南做的这些...不过是吸引朝廷注意的幌子...”
他顿了顿,喘了几口气,脸上的血色又褪去几分,可眼睛却亮得吓人:
“端午日起义...全国十三省同时发难...也是幌子。”
谢知遥的手按上了剑柄:“什么意思?”
“意思是...”李文昌笑,笑得咳嗽起来,咳出血沫,“真正的杀招...在海上...睿亲王亲率战船百艘...精锐三万...已经抵达外海...端午日午时,钱塘江大潮最盛时...战船顺潮而入...直取杭州...只要拿下杭州...控制运河...截断朝廷江南财赋...这半壁江山...就乱了...”
审讯室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李文昌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杭州城黎明前最后的更鼓声。五更天了。
苏绣棠的手指在长案上敲了敲,一下,两下,三下。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玉盒上。玉盒不大,巴掌大小,是用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盒盖雕成莲花形状,莲瓣层层叠叠,工艺精湛,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莹白光泽。
她打开玉盒。
盒子里没有药丸,没有珠宝,只有一枚印章。
印章也是白玉雕成,印钮是盘龙,龙身盘旋,龙首昂起,龙目以红宝石镶嵌,在灯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印面是阳刻的篆书,刻着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
或者说,是前朝的传国玉玺。
苏绣棠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将玉玺取出,翻过来,看印面。篆书的笔画深峻,刀法古朴,确实是前朝宫廷玉工的手笔。印身有一道浅浅的裂痕,用金箔修补过,金箔与白玉相接处严丝合缝,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那是史书记载的,前朝末帝城破前摔裂玉玺的痕迹。
“睿亲王说...”李文昌的声音越来越弱,像风中残烛,“这才是正统...李氏皇位...是篡来的...他才是...真命天子...”
他的眼睛开始涣散,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在作最后的挣扎。医官急急取出银针,刺入他几处大穴,可他的脸色依旧迅速灰败下去,嘴唇青紫,手指无力地抓着草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爹!”
一直沉默的女子忽然扑到床边,抓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凉,可李文昌的手更凉,凉得像冰块。他感觉到女儿的触碰,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了一瞬,看向女儿,眼中那层冰壳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从未示人的温柔:
“若梅...走...走得远远的...别...别卷进来...”
“爹...”女子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面纱,面纱贴在脸上,露出下面清秀却苍白的轮廓。
李文昌想抬手摸摸女儿的脸,可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落。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女儿,望着那双酷似她母亲的眼睛,嘴角勾起最后一抹笑,那笑里没有疯狂,没有嘲弄,只有纯粹的、属于一个父亲的温柔。
然后,那抹笑凝固了。
眼睛里的光彻底熄灭。
医官的手指搭在他颈侧,停了片刻,缓缓收回,对苏绣棠摇了摇头。
审讯室里只剩下女子压抑的哭泣声,低低的,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苏绣棠缓缓合上玉盒,将玉玺重新放回盒中。盒盖合上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抬起头,望向窗外。
窗外,东方天际已经泛白。晨光刺破夜色,将审讯室窗棂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远处传来鸡鸣声,一声接一声,清脆地划破黎明前的寂静。杭州城醒了,百姓们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对昨夜发生的一切、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不觉。
可她知道,风暴真的要来了。
她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铁闩。门开,晨风灌进来,带着西湖水汽的清凉,也带着五月清晨特有的草木香气。风拂过她的脸,吹起额角的碎发,也吹散了审讯室里沉闷的、死亡的气息。
谢知遥走到她身边,并肩望向窗外渐亮的天空。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怎么办?”
苏绣棠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东方天际那片越来越亮的鱼肚白,看着晨光一寸寸染亮天空,染亮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屋舍、窗外的湖面。许久,她才轻声说:
“传令,沿海所有驻军,进入最高战备。飞鸽传书京城,八百里加急,禀报睿亲王之事。还有...”
她顿了顿,转身看向审讯室内。女子还跪在床边,握着父亲冰冷的手,肩膀微微耸动,哭泣声已经停了,只剩下无声的颤抖。
“照顾好她。”苏绣棠说,“给她新的身份,送她离开杭州,越远越好。”
谢知遥点头。
晨光越来越亮,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西湖水面波光粼粼,远处雷峰塔的塔尖在晨光里镀了一层金边,檐角的铜铃随风轻响,声音清脆,传得很远。
可苏绣棠知道,这片宁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端午日,只剩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