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上门,叶庭秋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她缓缓滑坐在地,蜷缩在玄关的阴影里。
委屈、难堪、还有被当众揭开旧伤的刺痛,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得她心脏抽紧。
“混蛋……路知言你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她低声咒骂,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地毯绒毛。
她不是不知道路知言那点心思。
从东北回来后的频繁互动,他那些看似吐槽实则关注的评论,那张仅她可见的腹肌照,日料店里他倾身靠近时灼热的呼吸和那句低哑的“想亲自验证吗”……她又不傻。
只是她太习惯和他针锋相对的模式了,骄傲像一层坚硬的壳,让她不愿先低头,害怕一旦自己流露出在意,就会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拉锯战中落了下风。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害怕,一旦戳破那层窗户纸,现在这种吵吵闹闹、互相伤害又带着点莫名牵绊的关系就会彻底变质,走向一个她无法掌控的未知。
而现在,更多的是不敢。
她不敢确定,路知言今天这番失控的怒火和口不择言,到底是因为在乎她,怕她被顾尧那种人再次伤害,还是仅仅源于他大少爷那该死的占有欲和好胜心——
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看上但没到手”的人被另一个男人,尤其是那个她曾倾心付出的前男友觊觎?他只是不想输给顾尧?
她更不敢去想,路知言对她这份突如其来的、别别扭扭的“兴趣”,能维持多久?
一个月?三个月?等他觉得腻了,或者遇到更新鲜、更符合他“玩咖”审美的女孩?
还是像顾尧当年那样,开始时也是百般体贴、千般承诺,等到新鲜感褪去,或者遇到他认为更契合的人,就能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叶庭秋的心像是又被狠狠揪了一下。那种被全盘否定、价值尽失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问他。
“路知言,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在她心里盘旋了无数次,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问?以什么身份问?
难道要说:“路知言,你最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光是想象这个场景,她就觉得荒谬又羞耻。
就算他回答了,是戏谑的“你猜”,还是敷衍的“你觉得呢?”。
或者,万一他承认了……她又能信几分?
真心瞬息万变,承诺在现实和时间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顾尧的再次出现,就像一面冰冷清晰的镜子,照得她更加清醒,也更加怯懦。
她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再次交付真心后换来的又是满地狼藉。
手机屏幕在沙发角落亮了一下,幽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些刺眼。叶庭秋懒得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拿起来。
是顾尧发来的短信:「Evelyn,你还好吗?路先生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如果需要,我可以去跟他解释一下。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造成你们之间的不愉快。」
看,多体贴,多善解人意。
这种以退为进、看似为你着想实则处处彰显自己“懂事”和对方“无理取闹”的手段,她以前或许会感动,现在只觉得无比疲惫和警惕。
她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回复得冰冷而干脆:「不用。我的事自己会处理。」
然后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反扣在沙发上,眼不见为净。
心里堵得难受,像压着一块巨石。她需要做点什么来驱散这种令人窒息的憋闷。
她走到卧室,拉开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从一堆杂物的最里面,摸出一盒细长的女士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这烟是刚回国那阵子,工作室压力最大时,偶尔用来麻痹神经的,后来事业逐渐走上正轨,心绪也慢慢平复,就渐渐戒了,只有极少数心烦意乱时,才会碰上一支。
她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走到连接卧室的小阳台。
夜晚的凉风立刻包裹了她,只穿着丝质吊带睡裙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清晰的微凉。
她俯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低头,用手拢着火,“咔哒”一声点燃了烟。
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亮起,她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短暂的刺激,再缓缓吐出,看着灰白色的烟圈在眼前袅袅散开,仿佛能将胸腔里那股无处宣泄的郁结之气也带出去一些。
她望着楼下安静蜿蜒的小路,路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昏黄孤寂的光圈。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楼下那个突兀停着的跑车,以及车旁那个倚着车门,仰着头,一动不动望着她这个方向的熟悉身影。
路知言。
他怎么在这里?来了多久?他看到她这副略显狼狈的样子了?
叶庭秋的心猛地一跳,夹着烟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一截烟灰簌簌落下。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夜色和朦胧的月光模糊了彼此具体的表情,但她却能异常清晰地感知到他目光里蕴含的复杂情绪——
不再是下午时的愤怒和刻薄,而是沉沉的懊悔和担忧。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质问,也没有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或毒舌调侃。
两人就这样隔空沉默地对望着。
夜晚的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指尖香烟细微的燃烧声,和彼此之间汹涌却无法宣之于口的千言万语。
“为什么不上来?为什么不说话?只要你开口,哪怕只是一句‘对不起’,我或许……”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不能心软。
她想开口问他,想大声骂他,想让他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又想……或许可以听听他此刻会说什么。
可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情绪都哽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
骄傲和怯懦在内心激烈交战,像两只困兽在撕扯。
骄傲让她无法先低头,怯懦让她害怕听到不确定的答案,或者更怕,听到她隐隐期待却又不敢深信的话语。
最终,是她先败下阵来。
她承受不住他那过于专注、复杂的凝视,也害怕再多对视一秒,自己心底那点好不容易重新筑起的、脆弱的防线会彻底崩塌,让她在他面前露出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内里。
她有些仓促地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将还剩小半截的烟蒂用力摁灭在阳台角落那个小巧的玻璃烟灰缸里。
然后,她猛地转身,拉开通往房间的玻璃门,几乎是逃也似地走了进去,随即“哗啦”一声,用力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将他的视线,以及窗外的一切,都彻底隔绝在外。
她在黑暗中静静站了几秒,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像做贼一样,悄悄地走到窗帘边,用指尖掀起一点点缝隙,向下望去。
路知言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然后,他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等了足足有好几分钟,车子才终于启动,缓缓驶离了路边。
叶庭秋的目光追随着那辆车的尾灯,越来越远,最终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慢慢滑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臂弯里。
他来了,又走了。什么都没说。
而她,明明有机会打开门,或者至少在他停留时发一条信息,问个清楚,却同样选择了沉默和逃避。
这算什么呢?
“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