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言摔门离开“秋日映像”后，那股灼烧般的怒火和翻江倒海的醋意支撑着他，一路将油门踩得凶猛。
顾尧那张故作温和的脸，叶庭秋瞬间失去血色的面容，还有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些混账话，像失控的走马灯，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放大。
“嫌你不够好”、“眼光一如既往的稳定”……
他当时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怎么会蠢到在顾尧那个伪君子面前，用最不堪的方式去揭叶庭秋的旧伤疤？
这简直是把她的尊严剥下来，扔在地上任由那个男人踩踏！
他能想象到顾尧心里在怎么得意地嘲笑，嘲笑叶庭秋，更嘲笑他路知言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失控、幼稚！
他忽然想起更早之前，在泳池派对上，他也是这样，用叶庭秋这段失败的感情去攻击她，把她气得当众泼他酒，哭着跑开。
那时他尚且有一丝“做得太过分”的悔意。那这次呢？
他不仅重提旧事，还是在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面前！
他竟然因为同一个前男友，接连两次，用最伤人的方式，精准地捅向叶庭秋心里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他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在空旷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心里的懊悔和担忧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几乎要将他淹没。
叶庭秋现在怎么样？她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一个人在偷偷地哭？
那个顾尧会不会趁机装好人，假惺惺地安慰她，用那种令人作呕的温柔姿态，把她越推越远？
不行！他得去道歉！现在！立刻！马上！他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了！
他几乎是冲过去抓起随手扔在玄关台上的车钥匙，连外套都没顾上拿，就飞奔下楼。
夜晚的街道车辆稀少，他将车开得飞快，窗外的霓虹拉成模糊的、绚丽而又冰冷的光带。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没想好见到叶庭秋要说什么，只是一遍遍重复着：见到她，跟她说对不起，必须说对不起。
车子一个急刹，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停在了叶庭秋公寓楼下。
他猛地推开车门，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让他因高速驾驶和激烈情绪而发烫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点点。
他站在路边，有些急促地喘息着，仰头望向她家窗口——二楼，那个他记得很清楚，带着一个小小铁艺阳台的房间。
然后，他的呼吸猛地一滞，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叶庭秋就在阳台上。
月光很亮，清辉如水银般倾泻，将她周身都笼罩在一层朦胧而柔和的光晕里。
她穿着一条丝质的吊带睡裙，象牙白的颜色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贴合着她纤细玲珑的身形曲线。
她微微俯身在栏杆上，侧对着他，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沉沉的夜色中明明灭灭，像一颗微弱而固执的星。
他从未见过叶庭秋抽烟。
在他印象里，她永远是明媚的、张扬的、带着刺的，何曾有过这样……这样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
一缕淡淡的青色烟雾从她微启的唇间缓缓吐出，缭绕上升，模糊了她此刻具体的表情，却更添了一种混合着脆弱、冷艳与疲惫的复杂魅力，动人心魄。
她像是一幅被定格的老电影画面，是那个心碎却依旧美丽的女主角，周身弥漫着一种易碎而又引人探究的故事感。
晚风调皮地吹动她散落在颊边颈侧的几缕发丝，也拂动着她睡裙柔软的裙摆，裙角翩跹，仿佛下一秒她就会随风而去。
路知言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所有急于道歉的冲动，所有翻腾不休的醋意和悔恨，在这一刻，都被这幅极具冲击力的月下画面按下了暂停键。
他像是闯入了一个不该被打扰的秘境，窥见了她从不示人的另一面。
他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多久了，也不知道她是在生气？难过？还是……对他已经彻底失望，连愤怒都觉得多余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腿都有些发麻；又好像只是一瞬，短到他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混乱的心绪。
叶庭秋似乎感觉到了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她缓缓地、带着点迟疑地转过头，目光穿过朦胧的夜色，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楼下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上。
四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质问，没有冰冷的驱逐，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两人就这样，一个在楼上，浸满月华；一个在楼下，身处阴影。
隔着一段不算远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静静地、深深地对望着彼此。
她看起来那么安静，安静得让他心疼。
千言万语堵塞在路知言的喉咙口，责备自己的混账，心疼她的委屈，想要解释的迫切，还有那最重要的三个字——对不起……
但在这一刻，所有精心组织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多余，甚至是一种亵渎。
月光成了此刻最好的滤镜，也是最精准的翻译，将那些无法、也无颜宣之于口的复杂情绪，清晰地映照在彼此交织的视线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十几秒，叶庭秋先移开了视线。
她没有再看路知言，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将手里快要燃尽的烟蒂，轻轻地摁灭。
然后，她决然地转身，象牙白的丝质裙摆划过一个柔软的弧度，纤细单薄的身影便无声地消失在玻璃门后，接着，是“哗啦”一声轻响——她轻轻拉上了那层薄薄的窗帘，将他，连同窗外的一切，彻底隔绝。
阳台上瞬间空无一人，只剩下清冷的月光依旧执着地洒落，照着那空荡荡的栏杆。
路知言又在楼下站了很久，夜风吹得他裸露的手臂泛起凉意，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那扇窗户的灯光“啪”地熄灭，陷入彻底的黑暗，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肩膀微微塌下，缓缓转身，拉开车门，有些沉重地坐进了驾驶座。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将头向后仰，靠在头枕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反复播放的，全是叶庭秋月光下抽烟的样子，那么美，那么脆弱，又那么倔强地独自承受着，挥之不去。
他今晚是来道歉的，结果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能说出口。
但那个漫长而无声的对视，那一眼里包含的所有内容，却比任何苍白的语言都更深刻、更沉重地刻在了他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他。
他最终发动了引擎，车子发出一声低吼，缓缓驶离了路边。
后视镜里，叶庭秋那栋漆黑的公寓楼越来越远，逐渐缩小，最终完全融入城市庞大而冷漠的璀璨夜景之中，再也分辨不清。
路知言看着前方不断倒退的、流光溢彩却又虚幻的街景，心里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