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那是一个用木板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一个满脸横肉的伙夫,正不耐烦地给流民的碗里舀着稀粥。
囡囡踮起脚,把自己的瓦罐和木牌一起递了过去。
伙夫接过牌子看了一眼,随手舀了一勺清可见底的粥倒进瓦罐里,里面零星飘着几粒糙米。
“下一个!”他粗声粗气地喊道。
囡囡失望地看着瓦罐里的粥,却不敢说什么。
“等等。”
张雪铭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囡囡的瓦罐。
“就这么点?”
伙夫抬起头,不耐烦地打量着穿着白衬衫的张雪铭,“就这点!爱要不要,后边还一堆人等着呢!”
张雪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问的是,按照咱们奉军定下的规矩,一个持有证明的流民,应该领到多少粮食?”
伙夫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嚷嚷:“哪儿那么多规矩!上头给多少,我们就发多少!”
“把他上头的人叫来。”张雪铭淡淡地说道。
伙夫还想说什么,却被张雪铭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赶紧跑去后面叫人了。
很快,一个拎着鸟笼,穿着绸衫的矮胖男人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正是此地的派粮官。
“他妈的谁啊?敢在这儿闹事?不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他一脸不爽地骂咧着。
当他看到张雪铭一身简单的打扮,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怎么?嫌少?我告诉你,奉军要跟南边开战,军粮吃紧!从你们这些贱民嘴里省一点,怎么了?这是给少帅做贡献!”他说的理直气壮。
张雪铭偏过头,看向韩旭。
韩旭立刻向前一步,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报告少帅!奉军后勤部军粮储备充足,从未下达过任何克扣流民口粮的命令!”
“少帅”两个字,让那派粮官愣住了。
他仔细打量着张雪铭,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少帅?就他?你丫糊弄鬼呢!我看他顶天了就是个连长排长!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这粮务部的事,你惹不起!我们上头,可是有洋人老爷撑腰的!”
张雪铭没理他,只是低下头,用手掌轻轻盖住了囡囡的眼睛,又捂住了她的耳朵,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囡囡,闭上眼,叔叔给你变个戏法。”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朝韩旭伸出手。
“枪。”
韩旭没有丝毫犹豫,将腰间的手枪拍进了张雪铭的手心。
下一秒。
“砰!”
枪声炸响。
那名不可一世的派粮官,眉心多了一个血洞,脸上的嚣张笑容瞬间凝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里的鸟笼摔在地上,受惊的画眉扑棱着翅膀飞向了灰蒙蒙的天空。
周围的警察反应过来,立刻拔枪围了上来。
“不许动!放下枪!”
张雪铭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枪口还冒着青烟。
“韩旭,给粮务部那帮王八蛋打电话。”
“我给他们二十分钟,从最大的官到最小的吏,全都给我滚到这儿来!”
“晚一分钟,我杀一个!”
一名警察队长,色厉内荏地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北平城里开枪杀官!来人,把他给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砰!”
又是一声枪响,从人群外传来。
那名队长的脑袋开了花,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惊恐的流民和警察纷纷回头,自动让开一条路。
只见戴献昇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卫队,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他手里的枪口,同样冒着一缕青烟。
卫队士兵迅速控制了全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些瑟瑟发抖的警察。
“扑通!扑通!”
剩下的警察腿一软,争先恐后地跪了一地,把头深深埋在泥地里。
不到十五分钟,几辆轿车疯了似的冲到现场,一群穿着绫罗绸缎的官员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看到眼前的阵仗,二话不说,齐刷刷跪倒在张雪铭面前。
张雪铭依旧抱着囡囡,用那把刚刚杀了人的手枪,指了指地上派粮官的尸体。
“他,归谁管?”
他随手指着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官员。
那官员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少帅饶命!我……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
“砰!”
张雪铭面不改色地扣动了扳机。
那官员的脑袋在地上磕出了一个血坑。
尖叫声四起。
“我再问一遍。”张雪铭的声音冷得掉渣,“他的顶头上司,是谁?”
这一次,几十根手指,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人群中一个梳着地中海发型的胖子。
那胖子瞬间面如死灰。
张雪铭的枪口缓缓移向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开第三枪的时候,张雪铭却突然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城外棚户区的女人,晚上,都去你们谁家了?”
听到这个,那一群人把头压的更低了。
领粮的人群看到这动静,先是一片安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骚动。
“杀人了!”
“青天大老爷啊!”
“杀得好!”
哭喊声,叫好声,混成一锅沸腾的粥。
更多的流民听到了动静,看到了希望,疯了一样朝着这边涌来,他们相信,这位年轻的少帅,是真的要给他们派粮食了。
高台上,还跪着几十个瑟瑟发抖的官员。
为首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裤裆已经湿了一片,他拼命磕头,额头砸在木板上砰砰作响。
“少帅饶命!少帅饶命啊!”
“不是我!这事儿真不赖我!”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向旁边一个面色惨白的胖子。
“是他!是粮务长!是他下的令,让我们克扣三成粮食!他说……他说这是上面的意思,是规矩!我们不照做,乌纱帽不保啊!”
地中海哭得鼻涕眼泪横流。
“少帅明鉴!我……我就是按吩咐扣了点,别的坏事我可一件没干啊!我拿我全家老小的性命担保!”
那个被称为粮务长的胖子,身子一软,差点瘫倒,他想张嘴狡辩,却被旁边一个高大的军官一把揪住了衣领。
“放开我!你是什么东西!”粮务长尖叫。
“戴献昇,让他闭嘴。”张雪铭淡淡地开口。
“是!”
戴献昇手上加力,粮务长顿时憋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雪铭看着台下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丑态百出的官员,眼底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蛀虫。”
他轻声说,是对戴献昇说,也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