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各国租界犬牙交错,势力盘根错节,水深得不见底。
他汤裕霖能在这里坐稳督军的位置,靠的就是一个“稳”字。
可现在,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子,要他把这潭水搅浑。
“妈的。”
汤裕霖低声骂了一句,脸上却露出一抹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和他那几个拜把子兄弟,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主。这些年坐镇津门,养尊处优,骨头都快生锈了。
张雪铭这封电报,把他骨子里的那股悍勇之气,又给勾了出来。
“来人!”
汤裕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吼道。
一名副官立刻推门而入,立正敬礼。
“传我命令!”汤裕霖的嗓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一,津门全城戒严,海陆码头、火车站、所有出城要道,即刻起全部封锁!许进不许出!”
“第二,调动城防司令部,警察厅,所有能动用的人手,给我把津门地面上的所有洋人,都给盯死了!尤其是那些最近才到津门的生面孔!”
“第三,但凡有任何形迹可疑,或者拒不配合的,不管他是哪国人,先给我扣了再说!”
副官听得眼皮直跳,冷汗都下来了。
“督帅,这……这要是引起了外交纠纷……”
“我担着!”
汤裕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出了任何事,我汤裕霖一个人扛!你只管执行命令!”
“是!”
副官被他这股气势所慑,再也不敢多问,挺胸应道,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很快,刺耳的警报响彻了整个津门的上空。
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开上街头,原本繁华的城市,瞬间被一股肃杀的气氛所笼罩。
公署大楼里,电话铃此起彼伏,军官们的吼叫声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整个津门,乱了。
……
与此同时,一列挂着奉军牌照的汽车,正平稳地行驶在从帝都前往津门的公路上。
开车的年轻人叫刘恒,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间透着一股书卷气,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异常沉稳。
他本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前途一片大好,却在听了张雪铭的一次演讲后,毅然决然地投笔从戎,跑到了奉天。
张雪铭见他有文化,人也机灵,又肯下苦功夫,便破格提拔他做了自己卫队的上尉营长。
对此,刘恒感激涕零,把张雪铭当成了自己的信仰。
他时不时地会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后座的那个男人。
少帅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看不出喜怒。
可刘恒知道,这位年轻的统帅,心里正酝酿着一场足以撼动整个华夏的滔天巨浪。
他要做的,就是握紧方向盘,为少帅扫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碍。
“我说小刘啊,你能不能专心开车?”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女音响起。
“你这看后视镜的频率,比我眨眼都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们少帅呢。”
坐在张雪铭身边的陆晓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女士西装,长发盘起,显得干练又飒爽。作为张雪铭的秘书处总长兼外务部副总监,她是整个奉军高层里,为数不多敢跟张雪铭呛声的人。
刘恒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紧了紧。
“陆总长,我……我是在观察后方情况,确保少帅的安全!”
“行了行了,知道你忠心护主。”陆晓娅不耐烦地摆摆手,“就你这三步一回头的小媳妇样,真要有危险,你反应得过来吗?”
“我……”刘恒被怼得哑口无言。
“晓娅。”
后座上,一直闭目养神的张雪铭,终于睁开了眼睛。
“别欺负老实人。”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目光落在陆晓娅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
“我怎么觉得,你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两条?”
陆晓娅的表情瞬间凝固。
下一秒,她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哪有?哪有鱼尾纹?张雪铭你别胡说八道!”
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张雪铭心情好了不少。
他靠回椅背,慢悠悠地说道:“你看你,每次从帝都或者金陵回来,脾气都这么冲。这次又是谁惹你了?”
陆晓娅没好气地收起镜子,白了他一眼。
“除了你,还能有谁?”
她抱怨道:“我在奉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一个人跑来帝都风流快活。完了还要把我当壮丁一样拉过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我上辈子是欠了你们老张家的吗?”
张雪铭笑而不语。
张雪铭不紧不慢地开口。
“怎么,这车里的酸味都快把我熏晕了,跟藏了个酸菜缸似的。你这是……吃醋了?”
“我呸!”
陆晓娅啐了一口。
“本小姐会吃你这个花心大萝卜的醋?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环抱双臂,冷哼道:“再说了,人家江南来的小白菜,又水灵又温柔,哪里是我这种东北的野丫头比得上的?您老人家慢慢品,别噎着就行!”
“小白菜是不错。”
张雪铭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评价道。
然后,他话锋一转,看着陆晓娅,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
“可我这个人吧,有个毛病。”
“喜新,但不厌旧。”
陆晓娅被他这句骚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抹红晕。
车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过了好一会儿,张雪铭才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好了,不逗你了。”
“这次带你来,不是让你游山玩水的,是有正经事要你做。”
陆晓娅也立刻调整好状态,恢复了干练总长的模样。
“说吧,什么事?”
张雪铭的目光投向窗外,津门的方向。
“我要把事情做好。”
他的话语很平静,但陆晓娅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她冰雪聪明,立刻就联想到了张雪铭这一路上的种种反常举动。
一个惊人的猜测,在她脑海里成型。
“你……你想掀了津门的天?”
张雪铭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次,会让你频繁地跟那些洋人打交道。”
“他们可能会傲慢,会无礼,会用尽一切办法来压迫你,试探我们的底线。”
他的嗓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只有一个要求。”
“挺直你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