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抓住旁边一个熟悉的面孔,是父亲的亲信赵忠。
“老赵!”
他的声音又急又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我爹呢?”
“他人呢?!”
赵忠被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二……二公子?”
“我的娘欸!您可算回来了!”
赵忠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一把抓住张雪铭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喊道。
“大帅他……他好着呢!好着呢!”
张雪铭脑子嗡的一下,有点没转过弯来。
“好着呢?”
他扭头又看了一眼父亲那个萧索的背影。
“那他这是……搞行为艺术呢?”
“哎哟我的二公子!”赵忠都快哭了,“大帅那是担心您啊!”
“东路军全线溃败,就您这第八旅彻底断了联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大帅都快急疯了!”
赵忠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
“刚才大帅还把李参谋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养的那些参谋都是废物,连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说再联系不上,就干脆找个跳大神的来给您算一卦!”
张雪铭听得眼角直抽抽。
找跳大神的给我算一卦?
这可真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刚才紧绷到发疼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
“吓死我了。”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还以为……我回来晚了呢。”
他整了整军装,将那把军刀往腰间一挂,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大步走到参谋室中央,双腿一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大帅!”
“第八旅旅长张雪铭,前来复命!”
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整个指挥部里的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张宇廷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在张雪铭身上,像是要在他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你还知道回来?”
张宇廷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为什么联系不上?!”
“你的电台呢?电话线呢?都让狗吃了?!”
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张雪铭面不改色。
“报告大帅。”
“电台在转移中被炮弹炸了。电话线被直军剪了,我没派人去修。”
张宇廷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
“没派人去修?!”
“张雪铭,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军令都敢不听了!”
张雪铭嘴角微微一撇,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
“爹,这都什么时候了?直军的坦克都快怼到咱们脑门上了,有那功夫去一寸一寸地找哪根线断了,我不如带着弟兄们直接干他娘的!”
他往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第八旅在山海关一线遭遇直军主力,我部并未溃退!而是就地组织反击!”
“我率领坦克营为先锋,凿穿了直军两个师的阵地,一路追着他们的屁股,把他们从山海关又给推回了津门车站!”
“直军总司令曹锟,坐车想跑,被我亲手驾驶的坦克给撞翻了。那老小子命大,没当场去世,就是膝盖被我赏了一梭子。”
“现在,他估计正趴在哪个角落里哭爹喊娘呢!”
张雪铭的声音在指挥部里回荡。
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给震住了。
全线溃败,十几万大军被打得丢盔弃甲,结果你这一个旅,不但没跑,还反杀了回去,把对方总司令的腿都给打断了?
张宇廷愣在原地,嘴巴半张着,那双喷火的眼睛里,怒火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他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一身的硝烟,一脸的桀骜,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简直跟他年轻的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再也绷不住了。
什么大帅的威严,什么军事的法度,全都见鬼去吧。
他几步冲上去,不顾张雪铭身上还带着的血污和泥土,一把将他死死抱住。
那力道之大,勒得张雪铭骨头都疼。
“好小子……”
“你他妈真是老子的好小子!”
张宇廷的声音哽咽了,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枭雄,此刻眼眶却红了。
“十几万大军,败得一塌糊涂!”
“就你……就你第三旅和第八旅没垮!你小子……你小子还给老子打了回来!”
他重重地拍着张雪铭的后背,像是要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旁边的张雪良看着这一幕,默默地低下了头,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父亲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扇在他的脸上。
过了许久,张宇廷才松开手,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他重新恢复了大帅的身份,但看张雪铭的眼神,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骄傲和倚重的复杂目光。
“雪铭。”他突然开口,话锋一转,“有个事,我问问你的看法。”
“吴军笙,上头那帮老家伙,有意让他接任关东三省巡阅使。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指挥部里的高级将领们都竖起了耳朵。
这已经不是军事问题了,这是政治。
张雪铭几乎没有思考。
“爹,这事儿不妥。”
“二大爷为人豪爽,讲义气,冲锋陷阵是把好手。但你让他管一个省的民政都够呛,现在让他去管三个省?那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他的分析简单而又致命。
“关东三省巡阅使,那是什么位置?东北王!手底下不光有兵,还有钱,有地盘,有工厂,还得天天跟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洋人掰腕子。”
“二大爷那性格,直来直去,让他上去,不出三个月,就得被那帮搞政治的文官和洋鬼子给玩残了。到时候,丢的可是咱们整个奉系的脸,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都可能给他败光了。”
张宇廷静静地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等张雪铭说完,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小子,看事情比你哥透彻。”
他又给了张雪良一记“眼刀”。
“爹,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张雪铭追问,“这次败得这么惨,部队人心都散了。要整军,第一步该干什么?”
张宇廷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落回张雪铭脸上。
“你说。”
张雪铭眼中寒芒一闪,吐出两个字。
“杀官。”
这两个字让指挥部里不少人的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对,就是杀官!”张雪铭的声音冷酷无比,“战场上第一个带头跑的,指挥失误导致部队溃散的,有一个算一个,从旅长开始往下撸!”
“该枪毙的枪毙,该撤职的撤职!不把这些烂肉割掉,咱们奉军这身子骨,就永远好不了!留着他们,下次打仗,他们还敢跑!”
“好!”张宇廷猛地一拍桌子,“说得好!”
“不破不立!就按你说的办!这件事,我交给你大哥去办,算是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张雪良猛地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弟弟一眼,然后重重地点头:“是!爹!我保证完成任务!”
张宇廷嗯了一声,然后又看向张雪铭,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许。
“至于你,我给你一个更重要的差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次我们为什么输?就是输在咱们的眼睛只能看地上,看不到天上!咱们的拳头只能打到岸边,伸不到海里!”
“我要你,张雪铭,给我从零开始,组建一支属于我们奉军的空军!再给我拉起一支海军的架子!”
“钱,我想办法给你挤!人,你自己满世界给我找!装备,你去跟洋人谈!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结果!”
“你,办不办得到?”
整个指挥部,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张宇廷,又用看神仙一样的眼神看着张雪铭。
建立空军和海军?
那是要用金山银海去填的无底洞!
这已经不是打仗了,这是在造一个国家!
张雪铭也被这个任务的宏大给惊了一下,但随即,一股更大的兴奋和豪情涌上了心头。
他看着父亲那张充满决断和信任的脸,咧嘴笑了。
那笑容,自信又张扬。
“爹。”
“这活儿,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