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娅咬了咬嘴唇,也跟在了队伍后面,她倒要看看,这个年轻的旅长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队伍绕过营地,往北边走了大概一里地。
还没到地方,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就顺着风飘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烤肉和柴油混合的古怪气味。
几个女学生当场就受不了了,捂着嘴干呕起来。
男生的脸色也一个个变得惨白。
当他们绕过一个小山包,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出现在他们面前,足足有几个篮球场那么大。
坑里,烈火熊熊,无数具烧得焦黑的人形物体在火中翻滚、噼啪作响。
那根本不是什么火葬场。
那就是一个抛尸坑!
一个堆满了上万具尸体的巨型坟墓!
“呕……”
终于有学生再也忍不住,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陆晓娅的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她死死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眼睛里充满了惊骇。
她从未想过,战争的真实面目,是如此的直接和残酷。
这比任何文字、任何照片里的描述,都要恐怖一万倍。
储势辛指着那个大坑,嗓门依旧洪亮。
“看到了吧?这就是白熊的远东装甲军。一万三千多人,旅长说了,要整整齐齐,所以一个都没放跑。”
“烧了三天了,味儿还是这么冲。没办法,不烧容易起瘟疫。”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听在学生们的耳朵里,却像是惊雷。
真的……
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储势辛没给他们太多震惊的时间,又带着他们走向另一边。
那里,是一片更加壮观的景象。
一座由武器堆成的“山”。
上百辆被炸得奇形怪状的装甲车和坦克,像一堆废铁般被堆在一起。
旁边,是堆积如山的步枪、机枪、迫击炮和一箱箱码放整齐的弹药。
“这些都是缴获的。旅长说了,白熊是咱们的运输大队长,缺什么,跟他们要就行了。”储势辛拍了拍一辆坦克的炮塔,发出邦邦的响声。
“这玩意儿,铁疙瘩是硬,但也就是个壳子。咱们的兵,有的是办法对付它。”
学生们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们抚摸着冰冷的坦克装甲,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武器,脑子里一片空白。
神话……
原来真的存在。
陆晓娅站在那堆“废铁”前,怔怔出神。
她想起自己刚才对张雪铭的质疑,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当夜,第八旅的营地里燃起了几十堆篝火。
震惊过后的学生们,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崇拜。
他们围着那些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奉军将士,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兵大哥,你们到底是怎么打赢的啊?”
“是啊是啊,快给我们讲讲!”
将士们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一群学生,尤其是漂亮的女学生围着,一个个脸都红了,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们可都记着旅长之前的命令:说五分,留五分,怎么玄乎怎么说,怎么牛逼怎么吹!
一个老兵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开始了他的表演。
“咋打的?简单!那天,俺们发现一群毛子躲在茅房里,旅长直接下令,给老子用手榴弹炸!”
“好家伙,几十个手榴弹扔进去,duang!duang!duang!那茅房直接就飞天了!里面的毛子,炸得那叫一个……啧啧,满天都是肥料啊!”
学生们听得目瞪口呆,又觉得有点恶心,但更多的是兴奋。
另一个士兵不甘示弱,敲了敲身边的兵工铲。
“手榴弹算啥!俺们旅的兵工铲,那才是大杀器!白熊的坦克知道吧?铁王八一个!俺们班长,就拿着这玩意儿,瞅准机会,一下就给它炮管撬弯了!还有个兄弟,更猛,直接从观察口把铲子塞进去,一顿搅和,里面的驾驶员当场就变肉酱了!”
“对对对!我们还用刺刀捅穿了他们的油箱!”
“我们把辣椒面倒进他们的通风口!”
各种离谱又带着黑色幽默的故事,从士兵们的嘴里说出来,听得学生们热血沸腾,仿佛自己也参与了这场光怪陆离的大捷。
陆晓娅坐得稍远一些,她没有参与进去。
她知道这些故事九成九都是吹牛,但她也明白,能让士兵们用这种轻松的口吻谈论如此残酷的战斗,那个年轻的旅长,一定有着超乎寻常的手段和威望。
篝火晚会进行到一半,章泊领带着陆晓娅,找到了正在和几个军官说话的张雪铭。
“张旅长。”
章泊领走到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朽……为学生的无知和冒犯,向您道歉。”
张雪铭赶紧扶住他,“章先生,您这是干什么,折煞我了。”
陆晓娅站在章泊领身后,也低着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张旅长,对不起。”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信口雌黄。”
张雪铭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不知者不罪嘛。再说了,你们读书人,讲究个眼见为实,我理解。”
他示意两人坐下,然后开门见山。
“章先生,其实,我早就想请您来关东了。”
章泊领一愣。
“这次打跑了白熊,只是个开始。”张雪铭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关东这片黑土地,想要真正站起来,光靠枪杆子不行,还得靠笔杆子。”
“我想在奉天,办一所咱们华夏人自己的大学,就叫关东大学。不让洋人插手,不拿洋人一分钱,专门为咱们关东培养人才。”
他看着章泊领,目光灼灼。
“我张雪铭,可以出钱,出地,出枪杆子给大学保驾护航。但是,我缺一个能撑起这所大学的校长。”
“章先生,您,愿意来吗?”
章泊领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雪铭。
他一生致力于教育救国,却处处受制。
而此刻,一个手握兵权的年轻将领,却向他描绘了这样一个他梦寐以求的蓝图。
老先生的眼眶又红了,这一次,是激动。
他站起身,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衫,再次向张雪铭深深一揖。
“张旅长有此雄心,为国育才,老朽……万死不辞!”
张雪铭笑了,扶起章泊领,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同样处于震惊中的陆晓娅。
“陆小姐,我听章先生说,你精通英、俄、日等多国语言?”
陆晓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学过一些。”
“那正好。”张雪铭打了个响指,“我这第八旅,枪不缺,炮不缺,就缺一张能跟洋人掰扯清楚道理的嘴。”
“以后,咱们免不了要跟各路神仙打交道。我身边需要一个翻译,一个顾问,或者说……一个能代表我,在谈判桌上冲锋陷阵的外交官。”
他看着陆晓娅,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有没有兴趣,留下来,跟着我干点比慰问更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