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油腻的碗碟和喧嚣的市井声中悄然滑过。何雨柱的脚踝终于基本痊愈,虽然走快了还有些微跛,但已不影响日常劳作。他像一颗沉默的螺丝钉,牢牢地钉在“龙记茶餐厅”的后厨洗碗池边。碗越洗越快,地越拖越干净,甚至开始顺手帮阿明做一些简单的切配工作——比如剥蒜、摘豆芽。他手法娴熟,效率极高,让阿明啧啧称奇。
强哥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至少不再无缘无故地呵斥。龙哥偶尔也会在算账时,丢给他一支廉价香烟,虽然何雨柱不抽烟,但还是默默收下。他依旧话不多,但耳朵始终竖着,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座城市的一切信息:物价、帮派、政策风向,甚至是一些上流社会的八卦。
这天下午三点多,午市高峰已过,晚市还未开始,是一天中难得的清闲时光。强哥靠在椅子上打盹,阿明溜出去买汽水,何雨柱正仔细地擦拭灶台——这是他主动找的活计,保持后厨的整洁能让他感觉舒服点。
这时,前堂传来一阵略带沙哑、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抱怨声,说的是粤语,但语速不快,何雨柱勉强能听懂大意:
“……龙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招牌’干炒牛河,吃了十几年,味道是一年不如一年!油多得腻口,牛肉老得像树皮,河粉碎得像渣!要不是贪你这里近,我真系唔想帮衬(真不想光顾)!”
何雨柱透过传菜口的缝隙瞥了一眼。抱怨的是个五十岁上下、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男人,面前放着一碟几乎没动过的干炒牛河。何雨柱认得他,是店里的常客,街坊都叫他“坚叔”,好像在附近一家发行量不大的社区小报做编辑,是个有点愤世嫉俗的文化人。
龙哥正在柜台后对账,闻言抬起头,苦着脸道:“坚叔,你嘴刁(挑剔)就全世界都知道啦!大排档啫(大排档而已),将就下啦(将就下啦)!现在乜都贵(什么都贵),好嘅牛肉边度揾(好的牛肉哪里找)?”
“将就?美食点可以将就!(美食怎么可以将就!)”坚叔敲着桌子,声音提高,“你们这就是敷衍!几十年如一日,不思进取!”
龙哥懒得理他,继续低头算账。强哥在厨房里冷哼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何雨柱看着那碟被嫌弃的牛河,又看了看角落里剩下的一些不太新鲜的牛肉边角料、几根隔夜的油条和一小盆早上没用完的云吞馅。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这是个机会吗?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
他心跳有些加速。犹豫了几秒,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着外面低声说了一句(确保只有近处的坚叔能听到):“老板……如果唔系好忙(如果不是很忙),我……我或许可以试试,整翻碗(做一碗)不一样的……唔使钱嘅(不用钱的)。”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后厨和前堂,显得格外清晰。
龙哥和强哥几乎同时抬起头,愕然地看向何雨柱。阿明刚巧买汽水回来,也愣在门口。
坚叔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向声音来源,只看到传菜口后一张略显苍白、带着谦卑笑容的年轻面孔。
“你系边个?(你是谁?)”坚叔问道。
“我系新来洗碗嘅(我是新来洗碗的)。”何雨柱低声道。
“洗碗仔识煮餸?(洗碗的会做菜?)”坚叔嗤笑一声,带着明显的不信,“你唔好搞搞震(你不要瞎捣乱)!”
龙哥也皱起眉头:“何晓,你做咩?唔好多事!(何晓,你干什么?不要多事!)”
何雨柱心一横,既然开了口,就不能退缩。他对着坚叔,用生硬但清晰的粤语,夹杂着普通话解释道:“唔系搞搞震(不是瞎捣乱)。我见有滴剩低嘅材料(我看见有些剩下的材料)……云吞馅几鲜(云吞馅挺鲜),油条炸过,脆口……或者,可以试下整碗……‘锦卤云吞捞河’?味道……或者会清爽滴(味道可能会清爽点)。”
“锦卤云吞捞河?”坚叔愣了一下,这搭配他从来没听过。云吞和河粉还能一起“捞”?而且是用剩料?他看了看何雨柱那双虽然因长期泡水而有些发白,但异常稳定的手,以及眼神中那份与洗碗工身份不符的镇定和……自信?一种文化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好!我就俾个机会你!(好!我就给你个机会!)”坚叔突然来了兴致,对龙哥说,“龙哥,让佢试下!整得唔好,我照比钱!(弄得不好,我照付钱!)整得好,我以后日日来!(弄得好,我以后天天来!)”
龙哥将信将疑,但碍于坚叔是老顾客,又不好驳他面子,只好对何雨柱挥挥手:“快滴啦!唔好阻住坚叔!(快点啦!不要耽误坚叔!)”
强哥也醒了,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
何雨柱得到允许,不再多言。他迅速洗手,走到灶台前。那一刻,他仿佛变了个人。腰板挺直,眼神专注,原本因为长期弯腰洗碗而略显佝偻的身姿,瞬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度。
他点火热锅,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普通杂工的滞涩。他先将隔夜的油条切丁,放入温油中慢火复炸至酥脆金黄,捞出沥油。接着,用少量底油爆香姜蒜末,加入那碗剩余的云吞馅快速滑炒至变色,烹入少许米酒去腥,再加入适量高汤(茶餐厅常备)、酱油、蚝油和一点点糖,熬成一个简易的咸鲜芡汁。
另一边,他快速地将河粉在沸水中焯烫一下,立刻捞出放入碗中,保持河粉的爽滑。最后,将滚烫的芡汁淋在河粉上,撒上炸得酥脆的油条丁和几粒葱花。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分钟,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井然有序。强哥看得眼睛发直,这手法,这火候掌控,绝不是一个洗碗工该有的!
何雨柱将做好的“锦卤云吞捞河”亲自端到坚叔面前。只见碗中河粉洁白爽滑,浸在琥珀色的芡汁里,上面铺着粉嫩的云吞馅粒和金黄酥脆的油条丁,葱花点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坚叔疑惑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箸。河粉入口爽滑,芡汁咸鲜适中,恰到好处地包裹着每一根粉,云吞馅粒鲜嫩,最妙的是那炸油条丁,吸饱了汤汁,外软内酥,口感层次极其丰富!完全不是茶餐厅那种油腻厚重的风格,反而显得清爽而别有风味!
“嗯?!”坚叔眼睛一亮,又连吃了几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食!真系好食!(好吃!真的好吃!)呢个味道……够特别!够清爽!(这个味道……够特别!够清爽!)”
他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看向何雨柱:“后生仔,你……你唔系普通洗碗仔吧?(年轻人,你……你不是普通洗碗工吧?)呢手厨艺,边度学嘅?(这手厨艺,哪里学的?)”
龙哥和强哥也凑过来,看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杂碎”面,面面相觑。
何雨柱早已恢复谦卑的神态,低声道:“乡下跟老师傅学过少少(乡下跟老师傅学过一点),胡乱整的(胡乱做的),坚叔过奖了。”
“胡乱整?”坚叔摇摇头,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何雨柱,“我系《湾仔社区报》嘅编辑,姓陈,人家叫我坚叔。后生仔,你有料(有本事),屈就喺度洗碗,浪费了。有无兴趣,得闲帮我地报社嘅聚餐整翻几味(有空帮我们报社的聚餐做几个菜)?按次计钱(按次付钱)。”
何雨柱心中狂喜,但脸上不动声色,双手接过名片:“谢谢坚叔。我……我考虑下。”
“好!想清楚打比我(打电话给我)!”坚叔心情大好,付了钱,又对龙哥说,“龙哥,你执到宝啦(你捡到宝了)!呢个后生,唔简单(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说完,哼着小曲走了。
龙哥和强哥看着何雨柱,眼神复杂。尤其是强哥,脸上火辣辣的,他做了十几年厨师,自问也做不出刚才那碗看似简单却滋味十足的面。
“何晓,”龙哥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以后……后厨忙唔过来(忙不过来)嘅时候,你帮手切下配菜啦。”
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意味着何雨柱从纯粹的洗碗工,向前迈进了一小步。
“好的,老板。”何雨柱平静地应道,心中却波澜起伏。机会,终于被他抓住了一丝缝隙。坚叔的名片,像一粒种子,落在了他的心田。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他看到了除了洗碗之外的另一条可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