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四九城的上空阴沉得如同蒙上了一块巨大的脏抹布,北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碎纸和尘土,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浓重的压抑和恐慌。往年这个时候,街上早已是张灯结彩,孩子们追逐嬉闹,空气中飘着炖肉和炸货的香气。可今年,一切都变了样。胡同里冷冷清清,偶尔有行人也是缩着脖子,行色匆匆,脸上看不到一丝过年的喜气。许多人家门口连春联都没贴,仿佛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轧钢厂里,更是死寂得可怕。高音喇叭沉默着,车间里没有了往日的机器轰鸣,只有工作组人员冰冷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呵斥声。大字报被寒风撕扯得七零八落,新的标语又覆盖上去,墨迹淋漓,字字触目惊心:“彻底清算!”“揪出隐藏最深的敌人!”“宜将剩勇追穷寇!”
何雨柱一早就到了食堂。食堂里气氛凝重,帮厨的几个人都噤若寒蝉,手脚麻利地干着活,不敢多言。今天厂里不生产,但工作组要求食堂照常供应值班人员和留守干部的伙食,标准从简。何雨柱系上围裙,默默地和面、切菜。面团在他手中被揉捏、摔打,仿佛在宣泄着内心的焦灼与力量。
上午九点多,厂部的高音喇叭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死寂:“通知!全体中层以上干部、全体党员、工作组全体成员,立即到大礼堂召开紧急会议!重复,立即到大礼堂召开紧急会议!”
声音急促而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食堂里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安。又开会?除夕当天开紧急会议?肯定出大事了!
何雨柱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放下菜刀,解下围裙,对马华低声交代:“看好火,我去看看。”
大礼堂里,黑压压坐满了人,却鸦雀无声,连咳嗽声都听不到。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主席台上,张厂长脸色灰败地坐在角落,以往的位置被工作组郑组长和几个面色冷峻的陌生干部占据。赵抗美垂手站在台侧,表情复杂。
会议开始,郑组长没有半句寒暄,直接拿起一份文件,用冰冷的声音宣读:“经群众揭发和初步调查核实,原轧钢厂副厂长李富贵,在位期间,拉帮结派,贪污腐化,生活堕落,并与某些有历史问题的人员关系密切,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经上级批准,决定开除其党籍,撤销一切职务,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虽然李富贵倒台是迟早的事,但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正式宣布,还是让所有人感到心惊肉跳!这分明是杀鸡儆猴,风暴升级的信号!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郑组长话锋一转,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声音更加冰冷:“在李富贵案件的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厂内某些人员,与其过往甚密,存在严重的政治不清、界限不明的问题!甚至有人,可能参与了其违法乱纪活动!”
礼堂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要开始了!清算扩大了!
郑组长的目光,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台下几个平时与李富贵走得近的中层干部,那几个人顿时面如土色,浑身发抖。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后勤处所在的区域,然后,锐利地刺向了坐在人群中的何雨柱!
何雨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但他强行控制住自己,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道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郑组长与他对视了足足三秒钟,才缓缓移开目光,继续用冰冷的语调说:“对于这些问题,工作组将进行深入调查!所有相关人员,必须主动向组织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任何企图蒙混过关、对抗调查的行为,都将受到严厉惩处!”
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和恐怖的气氛中结束。没有人说话,人们像逃避瘟疫一样,低着头匆匆离开礼堂。
何雨柱刚走出礼堂门口,赵抗美就带着两个工作组的人拦住了他,脸色铁青:“何雨柱同志,工作组请你再去一趟,有些关于后勤保障和李富贵在位期间的情况,需要你再详细说明一下。”
又来了!这次是直接借着李富贵的由头!
问话的地点换到了工作组专用的办公室,气氛比上次更加严厉。除了赵抗美,还有郑组长亲自在场,另外两个工作组员一个记录,一个主问,形成合围之势。
“何雨柱!”郑组长开门见山,语气咄咄逼人,“李富贵在任期间,后勤处的招待费用严重超标,多次由你掌勺!这些招待的对象都是谁?有没有超出规定标准?有没有违规操作?”
“所有招待都有厂办批条,接待对象、标准、费用明细,账本上记录得清清楚楚,领导可以随时核查。”何雨柱冷静应答。
“据反映,你曾多次接受李富贵的私下宴请!有没有这回事?”
“李副厂长偶尔会在小灶间用餐,我作为厨师在场服务,是工作职责。不存在私下宴请。”
“你和原后勤处副科长娄董事一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娄晓娥离京前,你与她频繁接触,是什么目的?”
“工作关系。娄董事分管后勤,我有工作汇报。娄晓娥同志离京是个人行为,我不知情。接触仅限于邻里问候。”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步步紧逼。何雨柱始终咬定“工作关系”、“账目清楚”、“不知情”三点,回答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他甚至主动提供了几次关键招待的详细菜单、用餐人员名单和审批单据的复印件,证据确凿。
郑组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显然没想到何雨柱准备得如此充分,心理素质如此稳定。他猛地一拍桌子:“何雨柱!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你的问题,我们掌握了确凿证据!现在给你机会主动交代,是组织上对你的挽救!如果拒不交代,后果你自己清楚!”
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和诱供!
何雨柱心中怒火翻腾,但脸上依旧平静:“郑组长,我对组织绝对忠诚,所有工作经得起任何审查。如果我有什么问题,请组织拿出证据,我绝无怨言。如果没有证据,这种莫须有的指控,我不能接受。”
“你!”郑组长气得脸色发青。他确实没有拿到何雨柱实质性的把柄。娄家那边线索断了,食堂账目干净,生活作风也抓不到问题。何雨柱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撬不开缝。
问话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窗外天色暗沉。郑组长最终一无所获,只能咬牙切齿地让何雨柱先回去,但严厉警告他不得离开厂区,随时接受调查。
何雨柱走出工作组办公室,寒风扑面,他才发觉自己内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身上。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雪花开始稀疏地飘落。这个除夕夜,注定无人能够安眠。李富贵被正式清算,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雷,还在后面。而他,已经清晰地听到了雷声滚近的轰鸣。
回到死寂的四合院,家家户户黑灯瞎火,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息。何雨柱推开自己冰冷的小屋门,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疲惫、愤怒、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但仅仅片刻,他就挣扎着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不能倒下!雷已经响了,雨就要下来了!他必须在这暴风雨中,杀出一条生路!
他摸出胸口那枚平安扣,紧紧攥在手心。晓娥,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