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光未亮,九龙城寨边缘的街道还沉浸在一种疲惫的寂静中,只有早起的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和远处码头隐约的汽笛。何雨柱被窗外传来的第一声吆喝和摩托车引擎的轰鸣惊醒。脚踝依旧刺痛,但肿胀已消了大半。他挣扎着坐起,用冷水抹了把脸,冰凉刺骨的水让他瞬间清醒。
昌叔昨晚丢下的零钱不多,必须尽快找到工作。他换上那身旧衣服,将宝贵的“行街纸”和剩余的钱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楼道里弥漫着隔夜饭菜和霉味混合的复杂气味。他拄着昌叔留下的一根粗糙木棍当拐杖,小心翼翼地走下陡峭昏暗的楼梯。每一步,脚踝都传来尖锐的抗议。
按照昌叔模糊的指点,他拐过几个堆满垃圾的巷口,一股浓烈的油烟、奶香和廉价茶叶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龙记茶餐厅”的招牌歪斜地挂在一个骑楼底下,绿色的漆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铁锈。门口蒸包子的笼屉冒着滚滚白汽,几个穿着工装、睡眼惺忪的工人正排队买早餐。
何雨柱在门口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呼吸,掀开沾满油污的塑料门帘,走了进去。
瞬间,巨大的声浪和热浪将他淹没。逼仄的空间里挤满了简易的卡座,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托着堆满碗碟的托盘在狭窄的过道里穿梭,用粤语高声报着菜名:“A餐!冻奶茶!沙爹牛肉面!快滴!(快点!)” 厨房方向传来猛火颠锅的哐当声和食物下油的刺啦声,夹杂着厨师的粗声吆喝。
何雨柱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这与他熟悉的轧钢厂食堂秩序井然的后厨截然不同,这里混乱、嘈杂,充满了市井的活力与暴躁。
“喂!阻住晒!企开啦!(喂!挡路了!让开!)”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何雨柱赶紧侧身让过,一个伙计端着热腾腾的云吞面挤了过去。
他定了定神,目光扫视,很快在收银台后面看到了一个穿着油腻围裙、正对着账本拨算盘的微胖中年男人,想必就是老板“龙哥”。何雨柱深吸一口气,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老板,早晨。”他用生硬的、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粤语开口,“昌叔……介绍我来,看看有冇工开(有没有工作)。”
龙哥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不自然的站姿和简陋的木棍上停留片刻,眉头皱起:“你只脚……?”
“扭亲,就快好。(扭伤了,快好了。)”何雨柱赶紧说。
“后生仔,我度系做嘢,唔系休养。(小伙子,我这里是要干活的,不是休养。)”龙哥语气冷淡,继续低头算账,“而且,你北佬来的?识听识讲唔?(你北方来的?听得懂会说吗?)”
“识听少少……讲……麻麻地。(听得懂一点……说……马马虎虎。)”何雨柱老实回答,手心有些冒汗。他看得出龙哥的嫌弃。
就在这时,后厨传来一声怒吼和碗碟摔碎的声音!“丢你老母!火都冇!(他妈的火都没了!)死蠢!洗个碗都洗唔净!(洗个碗都洗不干净!)”
龙哥脸色一沉,骂了句脏话,对着后厨方向吼道:“吵乜嘢!不用做生意啊!(吵什么!不用做生意了!)” 他烦躁地合上账本,又看了一眼何雨柱,“算你运气好,个洗碗阿伯今朝辞工返乡下。你要做,就由洗碗做起,包两餐,冇工钱,做唔做?(你要做,就从洗碗做起,包两餐,没工钱,做不做?)”
没工钱!何雨柱心里一沉。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做!”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先站住脚,熟悉环境,比什么都重要。
“跟我来。”龙哥不耐烦地挥挥手,带着何雨柱穿过拥挤的堂食区,掀开一道油腻的布帘,走进后厨。
热浪、油烟和更大的噪音瞬间将何雨柱包裹。狭小的空间里,两个炉灶烧得正旺,一个矮胖、满脸横肉的厨师(强哥)正骂骂咧咧地炒着河粉,另一个瘦小的帮工(阿明)手忙脚乱地切着菜。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几乎要漫出水池。
“强哥,呢个新来,顶阿伯个位洗碗。(强哥,这个新来的,顶阿伯的位置洗碗。)”龙哥喊了一嗓子。
强哥头也不回,吼道:“洗快滴!阻手阻脚!(洗快点!碍手碍脚!)”
龙哥拍拍何雨柱的肩膀,低声道:“自己执生(自己看着办)。做唔落就自己走。(做不下去就自己走。)”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何雨柱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碗碟,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洗洁精和食物残渣气味的空气,走到水池边。他拿起一个油腻的盘子,入手滑腻。他环顾四周,找到热水开关和洗洁精,开始动手。
洗碗,对他这个轧钢厂食堂班长、宗师级厨艺的拥有者来说,是遥远而陌生的活计。但他没有犹豫,挽起袖子,打开热水,挤上洗洁精。动作起初有些笨拙,但他学习能力极强,很快掌握了节奏:热水冲,洗洁精刷,清水过,沥干。他尽量站直,减轻脚踝负担,但长时间站立依然让伤处阵阵抽痛。
强哥的呵斥和阿明偶尔投来的好奇又略带同情的目光,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的心思在别处。他一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一边用眼睛的余光仔细观察着这个小小的后厨:灶台的火候、调料的位置、强哥炒菜的手法、阿明切配的节奏。他发现强哥炒菜火候很猛,但调味粗糙;阿明刀工生疏,效率低下。很多地方,在他看来,都有改进的空间。但他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中午的客流高峰过去,后厨终于得到片刻喘息。强哥和阿明坐在角落的小凳上抽烟喝水。何雨柱还在清洗最后一批餐具,腰酸背痛,脚踝肿痛再次袭来。
阿明递给他一杯水,用生硬的普通话问:“大……大哥,你从哪里来?”
“北边。”何雨柱接过水,低声道谢,没有多说。
“哦……”阿明似懂非懂,“洗碗好辛苦的。你脚不好,更惨。”
这时,强哥掐灭烟头,走到何雨柱旁边,看了看他洗的碗,随手拿起一个对着光看了看,哼了一声:“洗得还算干净。不过动作太慢!下午落场(休息)后,记得把地拖了,垃圾桶倒了!”
“知道了,强哥。”何雨柱平静地回答。
下午茶时间稍闲,何雨柱拖着疲惫的身体,按照吩咐拖地、倒垃圾。当他提着沉重的垃圾桶走到后巷时,看着外面杂乱的世界和远处林立的高楼,一种巨大的落差感涌上心头。但他很快甩甩头,将这种情绪压下。路要一步一步走。
傍晚,最繁忙的晚市来临。何雨柱继续与堆积的碗碟搏斗。在一次递送干净盘子时,他无意中看到强哥正准备做店里的招牌“干炒牛河”,河粉似乎有些粘锅,强哥正焦躁地加大火力。
何雨柱心里一动,几乎是本能地,用尽量不标准的粤语低声提醒了一句:“强哥,火太大,粉易燶(易焦),落少少(放点)豉油水可能会好滴(好点)。”
强哥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系厨子定我系厨子啊?洗你的碗!多事!”
何雨柱立刻闭嘴,低头继续干活。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强哥在骂完后,还是下意识地往锅里加了一勺旁边的调味汁(类似豉油水)。瞬间,刺啦声变得柔和,锅气更足,河粉的色泽也油润起来。
强哥没再说什么,但炒完这碟河粉后,他看何雨柱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的厌恶。
下班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何雨柱累得几乎虚脱,脚踝疼得不敢沾地。龙哥丢给他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叉烧包:“明早六点,唔好迟到。(明早六点,不要迟到。)”
拿着那个冰冷的叉烧包,何雨柱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劏房的昏暗街道上。身体疲惫不堪,但心中却有一丝微光。今天,他在这陌生的城市,迈出了第一步。虽然只是洗碗,但他进来了,看到了,也悄悄播下了一颗可能发芽的种子。
回到那间狭小的劏房,他瘫倒在板床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窗外,九龙城寨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喧嚣而迷离。他闭上眼睛,茶餐厅的烟火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明天,还会更累。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