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何雨柱的生活被切割成简单而疲惫的重复。每天清晨五点半,天还没亮透,他就被九龙城寨特有的喧嚣——婴儿的啼哭、主妇的呵斥、收音机咿咿呀呀的粤曲——吵醒。脚踝的肿痛依旧顽固,但已能支撑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龙记茶餐厅”。
后厨永远弥漫着油烟、汗水和食物残渣混合的复杂气味。洗碗池是他的一方天地,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仿佛永远也洗不完。强哥的粗声呵斥和阿明偶尔同情的目光,构成了他工作的背景音。他沉默寡言,手脚却越来越麻利,碗碟洗得又快又干净,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将洗好的碗筷按大小种类归类摆放,让阿明取用时方便不少。这细微的改变,强哥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但骂他的次数似乎少了一点。
午市和晚市的高峰期如同打仗。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在狭窄的过道里高喊着“借歪(借过)”,油腻的托盘时不时擦过何雨柱的后背。他必须时刻警惕,避免被撞到,同时还要加快洗碗的速度,确保前线“弹药”充足。汗水浸透了他廉价的旧衣服,脚踝在长时间的站立下针扎般地疼。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只有在短暂的落场(休息)时间,他才能喘口气。他会坐在后门台阶上,就着免费的例汤,啃着干硬的叉烧包或油鸡饭,耳朵却竖着,捕捉着茶餐厅里流传的只言片语。他听到食客抱怨物价又涨了,听到伙计议论哪个档口又发生了火拼,听到有人神秘兮兮地说起“差佬”(警察)最近在查“大圈帮”(从内地来的犯罪团伙)的消息。每一个信息碎片,都被他默默记在心里,拼凑着对这座城市的认知。
这天下午落场时,他正靠着后门歇脚,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咒骂声。三个穿着花衬衫、流里流气的青年晃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黄毛,嘴里叼着牙签。
“喂,死跛佬!睇咩睇!唔使做啊!(喂,死瘸子!看什么看!不用干活啊!)”黄毛冲着何雨柱嚷道,语气嚣张。
何雨柱心里一紧,低下头,没吭声。他知道这些是收“保护费”的古惑仔。
黄毛一脚踢开虚掩的后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后厨。里面传来龙哥赔笑的声音:“哎呀,系咩(是什么)风把鸡哥吹来了?细店细买卖,呢个月嘅数(这个月的数)……”
接着是强哥压抑着怒火的闷哼和阿明惊慌的脚步声。
何雨柱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显然,龙哥在讨价还价。突然,“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砸了。
“丢!龙哥,你当我要饭嘅?呢个月生意咁好,仲想减数?(龙哥,你当我要饭的?这个月生意这么好,还想减数?)”黄毛的声音拔高。
“鸡哥,唔系咁讲(鸡哥,不是这么说),最近条子查得紧,成本又高……”龙哥的声音带着哀求。
“我理得你咁多!(我管你那么多!)老规矩,一分不能少!再啰嗦,信唔信我让你开唔成档!(再啰嗦,信不信我让你开不成店!)”
眼看冲突要升级,何雨柱心念电转。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茶餐厅出事,这是他暂时的安身立命之所。他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地挪进后厨。
只见黄毛叉着腰,一脸蛮横,龙哥脸色发白,强哥握着炒勺的手青筋暴起,阿明缩在角落。地上碎了一个酱油瓶。
何雨柱堆起一个谦卑的笑脸,用生硬的粤语对黄毛说:“呢位大佬(这位大哥),消消气。龙哥佢(他)最近系几难(是挺难)。不如……我请你饮杯奶茶,食个蛋挞,消消气再倾(再谈)?”
黄毛斜眼打量着他这个“跛佬”,嗤笑一声:“你边位啊?几时轮到你讲野?(你哪位啊?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我新来洗碗的。”何雨柱依旧陪着笑,手脚麻利地从还在保温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刚出炉的、金黄酥脆的蛋挞,又倒了一杯最浓的冻奶茶,恭敬地递到黄毛面前,“大佬辛苦,先食点野(先吃点东西)。”
热腾腾的蛋挞香气和冰凉的奶茶形成了诱惑。黄毛愣了一下,看了看何雨柱卑微的样子,又看了看脸色紧张的龙哥,哼了一声,接过蛋挞咬了一口,又灌了口奶茶,脸色稍霁。
“算你识做(算你懂事)。”黄毛嚼着蛋挞,对龙哥说,“龙哥,你睇下,个洗碗嘅都比你识做人(都比你会做人)。今次就算数,下个月照旧(这次就算了,下个月照旧)!”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拿着龙哥不情愿递上的一个信封,骂骂咧咧地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龙哥长舒一口气,复杂地看了何雨柱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前台。强哥则拍了拍何雨柱的肩膀,难得地说了句:“算你醒目(聪明)。”
阿明凑过来,小声用普通话佩服地说:“何大哥,你真厉害!刚才吓死我了!”
何雨柱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应该的。” 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息,麻烦不会断绝。但他刚才的举动,至少让龙哥和强哥对他的看法有了一丝微妙的改变。
晚上收工后,何雨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劏房。没想到,昌叔竟然在昏暗的楼梯口等他。
“点啊,跛仔,做得习惯吗?(怎么样,瘸子,做得习惯吗?)”昌叔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还好,谢谢昌叔关心。”何雨柱低声回答。
“娄家嗰边(那边),我帮你打听过。”昌叔压低了声音,“风头仲系好紧(风头还是很紧),好多人睇住(很多人盯着)。你死咗条心啦(你死心吧),唔好再谂(不要再想)。揾份工,安安稳稳打份工,好过!(找份工,安安稳稳打份工,好过!)”
何雨柱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不动声色:“我知道了,昌叔。麻烦你了。”
昌叔看了他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自己谂清楚(你自己想清楚)。呢度系香港,唔系你乡下。行差踏错,会死人的。” 说完,转身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昌叔的话像一块冰,压在何雨柱心头。他回到冰冷的劏房,躺在床上,望着糊着报纸的天花板。茶餐厅的喧嚣、古惑仔的蛮横、昌叔的警告、还有对娄晓娥无尽的思念,交织在一起。
前路荆棘密布,阴影重重。但他摸了摸胸口那硬邦邦的密匣,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死心?怎么可能。只是,他必须更小心,更有耐心。就像在茶餐厅洗碗一样,低头做事,暗中观察,等待时机。
窗外,九龙城寨的夜晚依旧喧嚣而迷离,像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迷宫。而他,何雨柱,才刚刚踏入这迷宫的第一道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