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酒店宴会厅的璀璨灯火,映照着维多利亚港的粼粼波光,交织出香港夜空中最奢靡繁华的景象。“香江月圆”慈善晚宴,如期在这里举行。巨大的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雪茄和香槟的气味。绅士们穿着得体的晚礼服,低声交谈,谈笑风生;女士们珠光宝气,裙裾摇曳,在舒缓的现场管弦乐中,编织着属于上流社会的浮世绘。
何雨柱站在宴会厅的入口,感觉有些格格不入。他身上这身合体但略显陌生的深色晚礼服,是陈老板拉着他在裁缝店紧急定制的,穿在身上总觉得有些束缚。领结也系得不太舒服,他下意识地松了松。放眼望去,满堂皆是陌生面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藏着难以揣测的深意。他能认出其中几位经常在报纸财经版和社交版出现的面孔——某地产大亨、某银行主席、某船王家族的代表……这些人,曾经离他的世界如此遥远,而今晚,他却要以“食神”的身份,踏入其中。
“何师傅,这边请!” 商会的一位干事认出他,热情地将他引入会场。立刻,有几道目光投了过来,带着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一个厨师,哪怕是“食神”,在这样的场合,身份依然是特殊的。他听到了几声压低声音的议论:“那就是新晋的‘食神’?”“听说是个北边来的,厨艺是厉害。”“生意做得也不错……”
何雨柱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他提醒自己,他来这里,不是来仰视谁的,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本事,赢得了这张请柬。他脸上保持着谦和但不过分热情的微笑,礼貌地与前来打招呼的人点头致意,偶尔简单寒暄两句,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陈老板教给他的那套应对上流社会的“礼仪速成”,总算没有白费。
晚宴是自助形式,长长的餐台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中西菜肴和名贵酒水。何雨柱没有急于去取食,而是站在稍微僻静一点的角落,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他在寻找,寻找那个他此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原因。
心跳,在衣香鬓影的华丽乐章中,不自觉地加快。他看到了沈太太。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外罩一件精致的披肩,与几位气质雍容的太太站在一起,低声谈笑,神情矜持而从容。她的身边,似乎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何雨柱的心微微一沉。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时,眼角余光瞥见宴会厅通往露台的侧门方向,一个穿着月白色改良旗袍的纤细身影,在一位中年女佣(似乎是吴妈)的陪伴下,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投向窗外璀璨的夜景。是娄晓娥!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但何雨柱绝不会认错!她的气色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一些,但依旧清瘦,站在那里,与周遭的热闹隔着一层无形的纱,显得疏离而安静。
一股热流涌上何雨柱的心头,他几乎要迈步走过去。但理智瞬间拉住了他。这里不是半山沈家,这里是众目睽睽的社交场合。他不能莽撞。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端起侍者托盘上的一杯香槟,浅尝辄止,掩饰内心的波澜。
“何先生,久仰大名!”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何雨柱转头,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士,正微笑着向他举杯。他记得,这位似乎是某家大报的主笔。
“不敢当,您过奖了。”何雨柱客气地回礼。
“何先生那碗‘冠军面’,可谓技惊四座,返璞归真。不知何先生对时下餐饮业追求新奇、崇尚西化的风潮,有何看法?”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抛出了一个颇有深度的话题。
何雨柱略一沉吟,谨慎回答:“餐饮之道,万变不离其宗。新奇也好,西化也罢,最终都要落到‘好吃’二字上。食材之本味,烹饪之功夫,永远是根基。失了根基,再花哨的样式,也如同无源之水。我个人比较推崇在传统基础上,适应当下口味,做些有益的改良,而非生硬嫁接。”
“说得好!根基二字,最是关键!”对方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又与他聊了几句关于食材和时令的看法,才礼貌地告辞。
这个小插曲,让何雨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看来,在这个圈子里,也并非全是虚与委蛇,依然有人真正关心技艺本身。他开始尝试着主动与一些看起来比较和善、或者对餐饮话题感兴趣的宾客交谈。话题多围绕美食展开,他谨慎地分享一些烹饪心得,对香港饮食文化的观察,偶尔也谦虚地请教一些商业或时政的看法。他发现自己扎实的功底和对行业的深刻理解,反而赢得了一些人的尊重。渐渐地,开始有人主动过来与他攀谈,交换名片。
在这个过程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些有趣的信息碎片。比如,某位做航运的老板抱怨说最近从内地运来的某种特定香料品质不稳定;另一位做地产的先生提到中环某处物业可能要易主,很适合开高级餐厅;还有人在低声议论最近股市的波动和某些政策的传闻……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闲谈,都成为他了解这个圈层、收集信息的窗口。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在觥筹交错的喧嚣中,安静地观察、倾听、学习。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对他抱有善意。他也遇到过几道明显带着审视甚至轻视的目光,有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士在他走过时小声嗤笑“一个厨子也来这种场合”,也有自视甚高的年轻公子哥对他爱答不理。对这些,何雨柱一律报以平静的微笑,坦然处之。他深知自己的位置,无需妄自菲薄,也不必强求认同。
他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他看到沈太太似乎带着娄晓娥,在几位年长的绅士太太面前短暂停留,介绍,寒暄。娄晓娥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微微颔首,但很少开口说话,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履行一项义务。沈太太则显得游刃有余,言笑晏晏,与各色人等周旋。他看到沈太太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随即又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晚宴进行到一半,进入慈善拍卖环节。何雨柱对拍品不感兴趣,他的心思全在不远处的娄晓娥身上。他注意到,娄晓娥似乎对拍卖也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会飘向露台方向,似乎在寻找一个可以透气的空间。
机会来了。何雨柱不动声色地端着酒杯,缓步向通往露台的侧门方向移动。他必须创造一个“偶遇”的机会,一个不引人注目的、短暂的机会。
就在他快要接近侧门时,一个侍者端着放满香槟杯的托盘匆匆走过,不小心与一位正高谈阔论的宾客轻轻碰了一下。虽然只是轻微的晃动,但一杯香槟还是从托盘边缘滑落,直直朝着何雨柱的方向倾洒过来!
事发突然,何雨柱反应极快,侧身一步,同时伸手下意识地挡了一下。酒液大部分泼在了地毯上,但还是有几滴溅到了他西装的袖口和前襟。
“哎呀!对不起先生!非常抱歉!”侍者吓得脸都白了,连声道歉。
这个小插曲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周围几个人看了过来。何雨柱连忙摆手示意无妨,掏出干净的手帕擦拭。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娄晓娥似乎也被这小小的混乱吸引,目光转向了这边。
两人的目光,隔着攒动的人头,短暂地交汇了。
何雨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到娄晓娥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关切,但很快又垂下眼帘,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沈太太也朝这边看了一眼,眉头微蹙,低声对身边的吴妈说了句什么,吴妈立刻上前,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
“谢谢。”何雨柱接过纸巾,低声对侍者说,“没事,你去忙吧。” 他擦拭着衣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娄晓娥的方向。但她已经转回了身,似乎对沈太太说了句什么,然后,在吴妈的陪同下,转身走向了露台。
她离开了宴会厅中心。
何雨柱的心沉了下去。是巧合,还是她不想与他接触?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已经足够让他确认,她还记得他,也在关注着他。这,或许就足够了。
他放弃了追出去的打算。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他不能冒失。
晚宴在继续。何雨柱重新融入人群,与人交谈,交换名片,努力扮演好“新晋食神”这个角色。但他的心思,已经飞到了那片洒满月光的露台上。那里,有他魂牵梦绕的人。
直到晚宴结束,娄晓娥也没有再回到主厅。何雨柱随着人流走出半岛酒店,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辉煌的建筑,心中五味杂陈。今夜,他踏入了曾经遥不可及的世界,见识了浮华,也体会了疏离。但最珍贵的,是那惊鸿一瞥的对视,和那双平静眼眸下暗藏的关切。
觥筹交错,终是过眼云烟。唯有那份深藏的牵挂,是这繁华夜色中,最真实、最温暖的所在。他知道,前路漫漫,但他与晓娥之间,那堵无形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而这,是他今夜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