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断断续续、夹杂着绝望惨叫的录音,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穹窿的每一寸空气里,久久不散。便携扬声器里传出的最后那声撕裂般的呐喊,似乎还在岩壁间碰撞出细微的回响,与持续不断的“滋啦”静电声混合,演奏着一曲为第七小队送葬的诡异安魂曲。
沈寻站在原地,只觉得那股从深潭方向弥漫过来的湿冷空气,仿佛带着亡者最后的恐惧,一点点渗进她的骨髓。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指尖冰凉。“神殿……墙里……”她喃喃重复着录音中的关键词,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象着第七小队在生命最后时刻所见的、远超地枭与那些岩石怪物的恐怖景象。那会是怎样的存在?
聂九罗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她不再试图操作那台明显被“污染”的信号中继器,而是果断地切断了它的电源。刺耳的“滋啦”声戛然而止,穹窿内瞬间陷入了另一种更为沉重的寂静,只有地下河水汇入深潭的微弱汩汩声。
她走到翻倒的折叠桌旁,蹲下身,仔细翻看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大部分是些她之前看过的、关于青壤样本初步分析的数据图表,上面布满了急促潦草的批注。但在几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张下面,她发现了一张被防水胶套保护着的手绘草图。
草图显然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完成的,线条颤抖而凌乱,但大致勾勒出了一个宏大的地下结构——一个位于谷底最深处的、仿佛由无数巨大石柱支撑起的殿堂状空间。在殿堂的中央,草图作者用红笔疯狂地涂抹了一个扭曲的、不断向外辐射波浪线的圆形,旁边标注着两个字:“核心”。而在殿堂四周的墙壁上,则画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或藤蔓般的纹路,一些纹路的节点被特意圈出,旁边打着问号和惊叹号。
“墙里……”沈寻也凑过来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们看到的‘东西’,在墙里?”
聂九罗没有回答,她的指尖划过草图上那些令人不安的墙壁纹路,眼神锐利如刀。她将草图小心地收好,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吞噬了部分地下河水的、幽深的人工洞口。
“录音是数天前的。他们没能出来。”聂九罗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里面情况未知,但危险程度,远超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情况。”
她转过身,第一次用极其郑重的目光看向沈寻,那目光里没有命令,没有惯常的淡漠,而是一种近乎平等的审视与询问。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
“一,放弃从这个洞口深入,另寻出路。哑巴谷矿洞系统复杂,未必只有这一条路通往核心,但需要时间,而且不确定性更高。”
“二,从这里进去。直面第七小队覆灭之地,寻找‘神殿’和青壤的源头,也寻找你妹妹可能留下的最终线索。但代价可能是……”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词,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一个关乎生死的抉择。聂九罗将选择权,清晰地交到了沈寻手中。
沈迎着她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理智。退缩的念头是如此诱人——另寻出路,至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深入那个连装备精良、经验丰富的“守门人”小队都全军覆没的绝地,几乎是自寻死路。
可是……妹妹呢?
沈珂最后传来的信息,那本染血的日记,都明确指向了这里,指向了哑巴谷深处的秘密。如果她就此退缩,妹妹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生还希望,将彻底湮灭在这黑暗的地底。她这辈子,都将活在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拷问之中。
她想起聂九罗之前说过的话——“混乱中,才有机会。” 第七小队的覆灭,固然说明了此地的极端危险,但也意味着,那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或许正是浑水摸鱼、找到关键线索的唯一窗口。
沈寻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焦糊味与腥气的冰冷空气刺得她肺部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她抬起头,看向聂九罗,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那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我选择进去。”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这寂静的穹窿中回荡,“我不能……在我明明已经走到这里的时候放弃。无论里面有什么,我都要亲眼去看一看。”
聂九罗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没有表示赞许,也没有再次确认,只是微微颔首。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她开始行动。没有多余的言语,她走到那个幽深的洞口前,再次检查了背包里的装备,将那把长一些的短刃调整到最顺手的位置,又拿出几根新的冷光棒备用。她的动作依旧稳定、高效,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龙潭虎穴,而只是一次寻常的勘探。
沈寻也强迫自己行动起来,检查强弩的弓弦,确认箭矢的数量,将可能会用到的粉末和小工具放在最容易取用的口袋。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她必须更加依靠自己。
准备就绪。聂九罗最后看了一眼那潭死寂的墨绿色深水,率先迈步,踏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洞口。
沈寻紧随其后。
就在她脚步跨过洞口界限的瞬间,一股比穹窿内更加阴冷、带着陈腐岁月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感”的风,从洞穴深处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洞口之后,是一条明显经过人工修葺、向下倾斜的宽阔石阶。石阶两侧的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风格古老的浮雕,描绘着一些难以理解的、人与非人怪物纠缠争斗的场景,与“缠尾蛇之眼”的风格隐隐呼应。
黑暗在前方无尽地延伸,只有她们手中冷光棒所能照亮的一小片区域。脚步声在空旷的阶梯上回荡,传得很远,又似乎被浓稠的黑暗迅速吸收。
走下大约百余级台阶,前方传来隐隐的水声,那条地下河似乎在这里变成了潜流,声音变得沉闷。而阶梯也到了尽头,连接着一片更为开阔的、地面铺着巨大方形石板的平台。
平台尽头,隐约可见两扇巨大无比的、似乎由某种黑色金属铸造的大门。大门虚掩着,留下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缝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而就在那两扇巨门之上,历经岁月沧桑,依旧清晰可辨地,雕刻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线条扭曲而诡异的符号——
“缠尾蛇之眼”。
它如同一只冷漠俯视着所有闯入者的巨眼,无声地宣告着,她们已经踏足了这片禁忌之地的真正门槛。
聂九罗在平台边缘停下,举起冷光棒,仔细打量着那两扇巨门和门上的符号,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准备好了吗?”她侧头,用极低的声音问沈寻。
沈寻看着那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巨门,用力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手中的强弩,点了点头。
聂九罗不再犹豫,率先走向那条门缝。
就在她靠近门缝,冷光棒的光芒即将投入门内那片黑暗的瞬间——
“咚……”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又像是某种巨大心脏跳动的声响,透过脚下的石板,隐隐传了上来。
紧接着,一阵细微的、如同无数细沙流动的“沙沙”声,从门缝内的黑暗中,由远及近,清晰地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