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钦le的加更】
虚无。
无光,无声,无重,无我。
沈寻的意识如同一粒微尘,漂浮在绝对的“无”之中。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甚至没有“存在”这个概念本身。妹妹沈珂最后被黑白光束拖走时那扭曲痛苦的脸,聂九罗掌心染血的漠然,炎拓决绝的嘶吼,老狗沉重的喘息……所有这些鲜活的、灼痛的情感与画面,都在这片虚无中被迅速稀释、剥离,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只是前尘一梦。
就在她的自我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融入这片永恒空无的前一瞬——
一点微弱的、带着温度的触碰感,忽然传来。
不是物理的触碰。更像是……意识与意识之间,在最深层、最脆弱处,偶然擦过的一道涟漪。
紧接着,一些破碎的、不属于她的感知碎片,强行挤入了她正在瓦解的思维:
——冰冷坚硬的石质触感,指尖反复描摹着某种复杂纹路的枯燥与执着……是雕刻?
——浓烈到刺鼻的松节油和石膏粉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古老木料的沉香……
——肩胛骨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混杂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烙铁灼烧灵魂的炙热感……是聂九罗的伤?
——深沉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像铅水一样灌注在每一寸灵魂里,压得人只想永远沉睡……还有一道冰冷坚固的“墙”,横亘在意识的深处,封锁着更多汹涌的、令人恐惧的东西……“锁”?
这些感知碎片一闪而逝,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沈寻即将沉寂意识的本能抵抗。
是谁?
是……聂九罗?
她也在附近?她也陷入了这种虚无?她的意识……在逸散?在触碰?
这个认知,如同一根极其细微却坚韧的丝线,将沈寻即将飘散的意识稍稍拉回了一点。她不再是被动地沉没,而是开始尝试着,在一片空茫中,去“捕捉”那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另一个意识的“温度”和“疼痛”。
很难。就像在狂风暴雨的深海,试图去握住另一片随波逐流的羽毛。
但她没有放弃。沈珂被夺走的撕心裂肺,此刻奇异地转化成了一股偏执的力气——她不能就这样消失。妹妹还在某个地方(那黑暗的漩涡?),等着她。而这个同样在虚无中飘荡的、与她命运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的聂九罗,是她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同类”。
她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念,不是去思考,而是去“感受”。去感受那道意识碎片中传来的、最深处的情绪底色。
她“看”到的,不再是具体的画面或气味。
而是一种……颜色?
一种极其黯淡的、仿佛蒙尘的……淡金色。不像她之前看到的、从聂九罗身上爆发出的那种耀眼或狂暴的金芒,而是一种内敛的、疲惫的、甚至带着一丝……哀伤的底色。
在这黯淡的金色之下,她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孤独。不是普通的寂寞,而是一种背负着无人能懂的秘密、行走在漫长时光与血腥宿命夹缝中的、彻骨的孤独。还有深埋在这孤独之下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对“寻常”的渴望?对“温暖”的茫然?
这是……聂九罗内心深处的东西?
沈寻的心,被这无意中窥见的底色,轻轻刺了一下。这个一直表现得冷漠、强大、神秘莫测的女人,内心深处,原来也藏着这样的疲惫与荒凉吗?
紧接着,又一丝更强烈的感知碎片传来——是灼痛!并非来自肩伤,而是来自更深处,来自那道“锁”的内部!仿佛有无数炽热的、带着尖刺的锁链,正在意识深处收紧、摩擦,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痛苦。而这痛苦之中,还混杂着一股狂暴的、想要破笼而出的力量,那力量充满古老与威严,却也带着令人心悸的不稳定与……毁灭倾向。
聂九罗正在对抗的,不仅仅是身体的伤,更是体内这股随时可能反噬、将她吞噬或变成怪物的力量!而她之前所有的冷静、疏离、甚至是漠然,或许都是一种自我保护,一种在疯狂边缘维持平衡的……脆弱的壳?
就在这时,沈寻自己的意识深处,某些被这片虚无暂时压制的情绪,也仿佛被对方的痛苦所引动,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妹妹沈珂天真烂漫的笑容,被惨白光束连接时扭曲的面容,那句破碎的“母亲接我回家”……
父母早逝后,姐妹相依为命的每一个日夜……
独自在黑暗中寻找妹妹时,那些恐惧、绝望、以及永不放弃的执念……
这些属于沈寻的、炽热而执着的情感,如同深红色的岩浆,与聂九罗那边传来的黯淡金色、沉重孤独和灼热痛苦,在这片意识的虚无中,发生了第一次笨拙而直接的……
碰撞。
没有语言,没有逻辑。只有最原始的情绪与感知的激荡。
沈寻的“炽热执着”撞上了聂九罗的“冰冷孤独”。
聂九罗的“灼痛枷锁”感应到了沈寻的“恐惧失去”。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都浸透了各自生命重量的意识底色,在这绝对的虚无中,如同两块漂泊的碎片,短暂地、毫无防备地贴在了一起。
一瞬间,沈寻仿佛“听”到了聂九罗意识深处,那被重重封锁的领域里,传来一声极轻微、却饱含了无尽疲惫与一丝茫然不解的……
叹息。
而聂九罗那边,似乎也“感应”到了沈寻意识中,那如同烈焰般燃烧的、对妹妹的守护执念,以及这执念背后,深藏的柔软与脆弱。
这奇异的、超越五感的“接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随即,一股更强大的、来自外界的牵引力猛然袭来!
是那个黑暗漩涡!
它并没有真正吞噬他们的意识,而是像一张无形的滤网,将他们抛入了这片虚无进行“过滤”或“缓冲”,现在,缓冲似乎结束,真正的“坠落”开始了!
沈寻感到自己的意识(如果还能称之为意识的话)被猛地拽向某个方向!那片虚无开始扭曲、旋转,淡金色的孤独与灼痛、炽红色的执着与恐惧,都在飞速离她远去。
但在意识被彻底拖走的最后一刹那,她似乎又“捕捉”到了一丝来自聂九罗那边的、更加微弱的反馈——
不再是叹息或痛苦。
而是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发出者自身可能都未曾察觉的……
“温度”。
一丝因感受到另一份截然不同的“存在”与“执着”,而在那冰冷孤独的壁垒上,产生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裂痕?或者说,是一点微乎其微的……在意?
紧接着,所有感知彻底中断。
虚无被粗暴地撕裂。
沈寻感觉自己“砸”回了某种粗糙的、坚硬的“现实”之中。
冰冷、潮湿、粗糙的触感从身下传来。耳边是压抑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喘息声——是她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她猛地睁开眼睛(如果这个动作还有意义的话)。
眼前不再是那片死寂灰白,而是……昏暗的光线,凹凸不平的、深褐近黑的岩石穹顶。空气沉重,带着浓重的土腥、金属锈蚀和一种淡淡的、仿佛电子设备过载后的焦糊味。
她正仰面躺在地上,左腿传来熟悉的、几乎让她昏厥的剧痛,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旁边,传来老狗剧烈的咳嗽声和炎拓压抑的闷哼。
她艰难地侧过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躺在不远处、依旧昏迷不醒的聂九罗。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肩头的衣物被血浸透,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她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那道她自己划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痂痕。
而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方,悬浮着三样东西——
“净之钥”玉钥,此刻黯淡无光,如同普通的顽石。
“影之匙”核心碎片(连同山猫给的碎玉片),依旧流转着幽暗的光泽,但同样内敛。
“镇钥”符牌,静静地贴在她的掌心,符牌中央的石眼雕刻,似乎比之前更加“生动”了一丝,仿佛刚刚“注视”过什么。
三样东西之间,有极其微弱的能量丝线连接,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结构,散发出一圈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光晕,将聂九罗笼罩其中。这光晕似乎隔绝了外界一部分的恶意和侵蚀。
沈寻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聂九罗苍白的脸上。
刚才那虚无中的意识碰撞,那些感知碎片、情绪底色、还有最后那一丝微弱的“温度”……是真实发生的吗?还是濒死前的幻觉?
她不知道。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对聂九罗这个人的认知,发生了某种微妙而不可逆的变化。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身怀秘密、需要利用或警惕的“盟友”,一个强大而冷漠的“守门人”后裔。
她也是一个被沉重枷锁和痛苦宿命折磨的……人。
一个会在意识深处发出疲惫叹息、会流露出深藏孤独、甚至可能对一丝外来“温度”产生微弱回响的……活生生的人。
而自己,在那意识碰撞的瞬间,似乎也向她展露了最深的恐惧与执着。
这种“看见”与“被看见”,无关言语,甚至可能双方都未完全理解,却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一道极其脆弱、却又真实存在的……连接。
沈寻移开目光,看向周围。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洞穴,比之前的“泪眼崖”穹洞更加庞大,也更加……诡异。洞穴的岩壁并非自然岩石,而像是某种混合了金属、晶体和未知物质的古怪结构,表面布满粗大的、如同血管或电缆般的凸起物,有些还在微微搏动,发出暗红色的微光。地面是坚硬的、覆盖着一层细密黑色颗粒的“地板”,踩上去有轻微的弹性。
洞穴的半空中,悬浮着许多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如同破碎镜面般的银色碎片,它们缓缓旋转、飘浮,折射着岩壁上暗红血管的光芒,投下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光影。
而在洞穴的尽头,模糊的视野边缘,似乎有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结构轮廓。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只能感觉到一股更加庞大、更加令人不安的“存在感”从那里散发出来。
这里,就是“门”后的世界?
就是聂昭以血封禁、林喜柔疯狂追寻的所在?
沈珂……被带到了这里的更深处?
沈寻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腿却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又跌坐回去。
“别乱动。”炎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也刚刚挣扎着坐起,脸色苍白,额角有擦伤,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检查了一下聂九罗的情况,又看向沈寻和老狗,“我们……好像穿过来了。但这里……很不对劲。”
老狗也爬了起来,他伤得最轻,但精神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眼神有些恍惚。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搏动的“血管”和悬浮的“镜面”,喃喃道:“这地方……不像是天然形成的……也不完全是人工建造……倒像是……某种‘生长’出来的?或者……被‘污染’、‘同化’后的产物?”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洞穴尽头那个庞大的阴影轮廓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里……感觉非常不好。”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聂九罗,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最初是涣散的,映着洞穴内诡异的光影。但很快,焦距开始凝聚。
她先是看到了悬浮在自己手掌上方的三枚钥匙,眼神微凝,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炎拓,扫过老狗,最后……
落在了沈寻的脸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聂九罗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冰冷漠然,也不再是意识碎片中感知到的黯淡疲惫。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刚刚苏醒的茫然,却又似乎沉淀了更多东西的……深邃。
她看着沈寻,看了好几秒钟。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
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沈读懂了那个口型。
那是一个无声的:
“你……”
仅仅一个字。
却仿佛包含了刚才意识虚无中那场短暂碰撞的所有未尽之意。
有询问,有确认,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极其微小的……涟漪。
沈寻的心,猛地一跳。
某种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在这诡异、危险、前途未卜的绝地,在刚刚经历了意识层面的奇异交汇之后。
她们之间的关系,那层由利益、警惕、构成的薄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定义的情感,如同极地冻土下悄然萌发的脆弱芽尖,在死亡的阴影与宿命的洪流中,探出了头。
聂九罗的目光没有在沈寻脸上停留太久,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
炎拓立刻上前扶住她。
聂九罗靠在炎拓臂弯里,喘息了几下,再次抬起眼帘,这次,她的目光变得清明而锐利,直直地望向了洞穴尽头那片庞大的阴影。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那里……就是‘枢纽’。”
“也是……‘母亲’……真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