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钦le的加更】
炎拓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石梁尽头翻涌的雾气和水沫中,只有腰间那根延伸出去的绳索,在浑浊的江面上绷紧、颤动,证明着他仍在艰难前行。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伴随着下方江水更加狂暴的咆哮和众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沈寻已经止住了哭泣,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恢复了某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被狠狠伤过后的、倔强的疏离。她没有再看聂九罗,只是紧紧挨着被老狗护着的沈珂,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翻腾的江雾,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冻结在那片冰冷的水汽里。
聂九罗依旧靠着岩壁,闭着眼,脸上那些淡金色的裂纹光芒不定,昭示着她体内力量的不稳和内心的剧烈挣扎。沈寻那句“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这么……不值得你稍微依靠一下吗?”如同淬毒的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倒刺,将她那层本就摇摇欲坠的冰冷外壳,从内部刮擦得血肉模糊。
不值得依靠吗?
不,不是的。
恰恰相反,是她……不配被依靠。
一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住、随时可能爆炸的“怪物”,一个身负“罪血”、可能注定走向献祭结局的“祭品”,有什么资格去接受那份纯粹而温暖的靠近?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求那奢侈的“依靠”?
每一次推开,每一次冷语,每一次划清界限,都是在用最笨拙、也最残忍的方式,试图将沈寻推离这注定毁灭的漩涡。她以为这是保护,却忘了,被她保护的人,也会痛,也会伤,也会……因为她的决绝而感到被抛弃、被否定。
石梁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水又立刻被拖拽的声响,紧接着是绳索猛地一紧!
所有人的心都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炎拓!”老狗失声惊呼。
沈寻也猛地转过头,脸色煞白。
就在众人以为最坏的情况发生时,绳索那头传来一阵有规律的、三长一短的猛烈扯动——这是事先约定好的、表示“安全,可通过”的信号!
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老狗长长舒了口气,连忙按照约定,也用力扯动绳索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炎拓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石梁尽头,对着他们用力挥手,示意安全。
“可以过去了!”老狗振奋道,转头看向聂九罗和沈寻,“聂姑娘,沈姑娘,我们……”
他的声音在看清两人之间那种冰冷僵硬、近乎凝固的气氛时,戛然而止,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
聂九罗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依旧黯淡,却已经恢复了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她看了一眼沈寻依旧侧对着她的、倔强而单薄的背影,心脏某处再次传来细密的刺痛。她移开目光,看向老狗,声音沙哑却清晰:“你带沈珂先过,注意安全,踩稳。沈寻,你跟在我后面。”
这一次,她没有再用命令或疏离的口吻,只是平静地陈述安排,甚至没有再看沈寻,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沈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老狗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将沈珂背好(沈珂似乎又陷入了昏睡),抓紧绳索,学着炎拓的样子,开始缓慢而谨慎地踏上湿滑的石梁。
轮到沈寻和聂九罗时,气氛更加凝滞。
聂九罗率先踏上了石梁。她的身体依旧虚弱,步伐甚至比之前更显虚浮,右臂的伤势明显影响了她保持平衡。但她依旧固执地没有去扶岩壁或绳索(尽管炎拓留下的绳索就在手边),只是靠着自己残存的力量和意志,一点点向前挪动。
沈寻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摇晃的背影上,落在她那只无力垂落、却依旧紧握成拳的左手,落在她脖颈处因为用力而更加清晰浮现的、闪烁着不稳定金光的裂纹上。担忧再次不受控制地涌起,几乎要冲垮她刚刚筑起的、名为“疏离”的心防。她想伸手,想扶她,想提醒她抓住绳索……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加倔强的沉默。她只是死死盯着聂九罗的脚步,自己的每一步也踩得异常用力,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对抗着什么。
石梁湿滑漫长,江风凛冽,水沫飞溅。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艰难地移动,中间隔着几步仿佛天堑般的距离,也隔着一层由伤心、愤怒、担忧和无法言说的恐惧共同构成的、冰冷的隔阂。
当沈寻的双脚终于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聂九罗正背对着她,蹲在岸边一块岩石旁,剧烈地咳嗽着,肩膀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尽管背对着,沈寻依然能看到她指缝间渗出的一丝暗红。
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所有强装的冷漠瞬间土崩瓦解。沈寻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要冲过去。
然而,聂九罗却在她动作之前,迅速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然后撑着岩石,艰难地站起身,转了过来。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灰败,嘴唇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拒人千里的漠然,扫过沈寻脸上未来得及掩饰的急切和担忧。
“继续前进。”她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仿佛刚才那痛苦的咳嗽和咳血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前面不远,应该有一片相对平缓的河湾,可以在那里休整片刻。”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炎拓探明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独的倔强。
沈寻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倒下的身影,眼眶再次发热。她忽然发现,自己之前的愤怒和委屈,在聂九罗那看似冰冷、实则充满了自我毁灭倾向的决绝面前,显得那么……无力。
她不是不在乎,不是不关心。
她只是……用错了方式。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在推开所有人的同时,也在加速着自己的崩溃。
这个认知,让沈寻的心疼得更加厉害,也让她那份想要靠近、想要保护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和……小心翼翼。
队伍继续在沉默中前行。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江流果然变得平缓了一些,河道也宽阔了不少,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布满鹅卵石的河湾。河湾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则是相对平缓的、长着些稀疏灌木和杂草的滩涂。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雾气似乎比之前稀薄了一些,天光稍微透亮,能让人看清周围的环境,也带来了一丝难得的、短暂的安全感。
“就在这里休整。”聂九罗停下脚步,声音里的疲惫已经难以掩饰。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河边,用那只好手掬起冰凉的江水,胡乱洗了把脸,试图洗去脸上的血污和憔悴,但那苍白的底色和眼底深重的青黑,却怎么也洗不掉。
炎拓和老狗开始寻找相对干燥的地方,收集柴火(虽然潮湿,但勉强可用),准备生火取暖、烘干衣物。沈寻则将沈珂安顿在一块相对平坦、背风的大石后面,用油布盖好,然后默默走到河边,离聂九罗不远不近的地方,也开始清洗自己脸上的泪痕和污垢。
两人之间依旧沉默,只有江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沈寻洗完了脸,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相对干净、还算柔软的布巾,又拿出水壶,倒出一点相对干净的饮水浸湿,然后走到聂九罗身边。
聂九罗正看着奔流的江水出神,察觉到她的靠近,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立刻走开。
沈寻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浸湿的布巾递到她面前。
聂九罗低头,看着那只递到眼前的手,和手中那块散发着干净水汽的布巾,沉默了片刻。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最终,她没有接,也没有拒绝,只是微微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默许的姿态。
沈寻的心轻轻一颤。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湿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聂九罗脸上未干的血迹、嘴角的污渍,还有额角不断渗出的、混合着金色微光的冷汗。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她。
聂九罗的身体起初依旧僵硬,但随着那温柔而坚定的擦拭,那层刻意维持的冰冷外壳,仿佛也在一点点融化。她能感觉到沈寻指尖传来的、细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紧张和小心翼翼),能感觉到那布巾冰凉却带着安抚意味的触感,能感觉到……沈寻目光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混杂着心疼、担忧和某种更加深沉坚定的情感。
她没有睁开眼,只是任由沈寻动作,放在身侧的手,却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当沈寻擦拭到她脖颈处那些淡金色裂纹时,动作停顿了一下。那些裂纹在皮肤下微微发光,触手竟然有些灼热,与周围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更加诡异和不祥。
沈寻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最终还是轻轻拂过,没有多做停留。
擦拭完毕,沈寻收起布巾,又从怀里拿出最后一点银阑给的、用于稳定精神和补充元气的药粉,用清水调开,递到聂九罗面前。“喝一点,会好受些。”
聂九罗这才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沈寻手中那碗气味苦涩的药汁,又看向沈寻那双清澈执着的眼睛。那眼中没有责备,没有怨怼,只有平静的坚持和……一种让她几乎无法承受的、纯粹的温柔。
她最终,还是接过了那碗药汁,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口腔,带来一阵轻微的反胃,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抚精神的力量。
沈寻看着她喝下药,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如释重负的光芒。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空碗,转身走回火堆旁,开始帮忙料理食物。
聂九罗站在原地,看着沈寻在火光映照下忙碌的、依旧带着疲惫却异常坚毅的背影,感受着口中残留的苦涩和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意,心脏某个冰封的角落,仿佛被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有陌生的、滚烫的东西,悄然流淌进来。
沉默依旧在两人之间弥漫。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冰冷的隔阂,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暖意和……无声的默契。
她知道,沈寻没有原谅她之前的冷酷和伤害。
她也知道,自己依然无法承诺什么,无法给予沈寻想要的依靠和安全感。
但至少此刻,在这危机四伏、前路未卜的岷山深处,在这篝火旁短暂而珍贵的喘息里,她们可以暂时放下那些尖锐的对抗和冰冷的推拒,用这种沉默而笨拙的方式,给予彼此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温暖。
这就够了。
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这就够了。
聂九罗缓缓走到火堆旁,在离沈寻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闭上了眼睛,开始尝试调息,压制体内那越来越不安分的力量狂潮。
而沈寻,则在篝火的另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却异常坚定。
河湾的水声潺潺,篝火噼啪。
浓雾在远处山峦间缓缓流动,仿佛巨大的、沉默的帷幕,遮盖着所有的秘密与危险。
但在这小小的、脆弱的营地里,两颗饱经磨难的心,终于在冰封与灼热、推开与靠近的反复撕扯中,找到了一个暂时的、无声的平衡点。
前路依旧漫漫,危机四伏。
但至少,她们不再是完全的孤岛。
至少,在这沉默的暖意中,她们还能汲取到一丝继续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