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丛像一道湿漉漉的绿色屏障,将湍急的河水与外界隔绝开来。苇秆密集,叶片宽阔,交织成一个天然的隐蔽所。水流在这里变得平缓,形成一个浅浅的回水湾,河底的淤泥被冲刷堆积,形成一小片可以勉强站立、水深及腰的区域。
炎拓先将昏迷的聂九罗小心地安置在一处较为干燥、由倾倒的树干和盘结的苇根形成的天然“平台”上,确保她的口鼻高于水面。然后他转身,帮助几乎虚脱的沈寻和意识涣散的沈珂爬上一块半淹在水中的巨大卵石。卵石表面滑腻,长满青苔,但至少能让她们暂时脱离冰冷的河水。
一离开水流,刺骨的寒意便加倍袭来。湿透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冰冷的铠甲,不断汲取着本就不多的体温。沈寻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她第一时间去查看沈珂的状况——妹妹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发紫,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依旧滚烫。高烧与冰冷的河水形成了致命的组合。
“小珂,小珂……”沈寻声音颤抖,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去搓揉沈珂的手臂,试图摩擦生热,但收效甚微。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先处理失温。”炎拓的声音响起,冷静得近乎无情。他迅速从自己那个看似不大却异常能装的战术背心里,掏出了几个银色的、巴掌大小的急救毯,利落地抖开。这种毯子极薄极轻,却能有效反射人体热量。他将其中两张裹在几乎失去意识的沈珂身上,又递了一张给沈寻。“裹上,尽量擦干头发和裸露的皮肤。”
他自己则只留了一张,先仔细地裹在昏迷的聂九罗身上,然后才快速处理自己。他的动作高效、有序,仿佛寒冷和疲惫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但沈寻注意到,他手指的动作比之前略微僵硬,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湿透的短发贴在额前,不断滴下水珠。
裹上急救毯,那层薄薄的银色材料似乎真的开始锁住一丝微弱的暖意。沈寻颤抖着手,用急救毯一角尽量擦拭沈珂湿透的头发和脖颈。炎拓则检查了聂九罗肩头的伤口,绷带早已被河水浸透泡散,伤口边缘泡得发白,情况显然更糟了。他眉头紧锁,迅速清理伤口周围,重新上药,用最后一点干净的防水敷料包扎。
做完这些,他才靠近沈寻和沈珂,蹲下身,从背心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小盒,打开,里面是几支拇指大小的密封玻璃管,管内装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高浓缩能量补充剂和抗炎成分,能暂时提升体温和抵抗力。”他简短解释,取出一支,用特制的开瓶器打开封口,递给沈寻,“给你妹妹灌下去,小心别呛着。”
沈寻接过,那液体在玻璃管中微微晃动,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和草药混合的气味。她小心翼翼地将管口凑近沈珂干裂的嘴唇,一点点喂进去。沈珂在昏迷中本能地吞咽,眉头痛苦地皱起。
炎拓自己也喝了一支,然后将最后一支递给沈寻:“喝掉。”
沈寻没有犹豫,一饮而尽。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暂时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也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丝。但这暖流如同幻觉,很快被周遭的湿冷重新压制。
“我们……现在怎么办?”沈寻看向炎拓,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里是固执的探询。她不能接受一直躲在这里等死。
炎拓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身,极其小心地拨开前方几根芦苇,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目光锐利地向外观察。对岸,惨白的光束依旧在远处的河面和林间晃动,但似乎没有向这个河湾靠近的迹象。岸这边,地枭的嘶吼声也渐渐远去,大概是被“清道夫”召唤去其他方向搜索了。
“追兵暂时失去了我们的确切方位,但他们不会放弃,肯定会沿河两岸仔细搜查。这个河湾藏不了多久。”炎拓缩回身,压低声音,“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河边,向内陆移动,找到更隐蔽的藏身点,然后才能考虑下一步。”
“去‘老狗’那里?”沈寻问。
炎拓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直线距离还有将近二十里,中间要穿过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以我们现在的状态,白天行动太危险,等于活靶子。必须等到晚上。”
晚上……沈寻的心一沉。距离天黑至少还有六七个小时。她们能撑到那时吗?聂九罗和沈珂能吗?
“那我们现在……”
“找个地方熬过白天。”炎拓站起身,重新背起被银色急救毯包裹的聂九罗,“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以前猎人留下的废弃窝棚,很隐蔽。但需要再走一段路,离开河边。”
他看向沈寻和沈珂:“能坚持吗?”
沈寻看着怀中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的沈珂,又看了看炎拓背上无声无息的聂九罗,用力点了点头。她没有选择。
炎拓再次拨开芦苇,确认外面暂时安全,示意沈寻跟上。
他们离开了相对“舒适”的河湾,重新踏入及膝的河水和泥泞的河滩。沈寻抱着沈珂,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急救毯在移动中很快被灌木和芦苇刮破,湿冷的空气重新侵袭。炎拓指定的方向是逆着河流,向着上游一处植被异常茂密、乱石嶙峋的山坡前进。
这段路比想象中更难走。离开河滩后,地面变得陡峭湿滑,腐烂的落叶下掩盖着盘结的树根和松动的石块。炎拓虽然熟悉地形,但背负一人,还要不断停下来确认方向和警惕周围,速度并不快。沈寻几乎是用意志力在拖着身体和妹妹向前挪动,左腿的伤口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不断流失力量的虚弱感。
沈珂偶尔会清醒片刻,发出含糊的呻吟或恐惧的呓语,但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睡。聂九罗则一直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大约艰难行进了半个多小时,炎拓在一片长满蕨类植物和苔藓的陡峭岩壁前停了下来。岩壁上垂挂着厚厚的藤蔓,看起来并无特别。
“在这里。”炎拓低声说,他拨开一片特别粗壮、看起来与其他藤蔓无异的帘幕,后面竟然露出一个狭窄的、不到一人高的三角形洞口!洞口被巧妙地利用天然岩石和植被遮挡,若非事先知晓,绝难发现。
“我先进去看看。”炎拓将聂九罗轻轻放下,让沈寻扶着,自己则矮身钻了进去。片刻后,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安全,进来吧。”
沈寻先将沈珂小心地送入洞内,由炎拓接住,然后自己才弯腰钻入。
洞口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隙,内部空间比预想的要大,约有十平米左右,高约两米。地面相对干燥,铺着一些早已枯黄但尚算柔软的干草,角落里还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破陶罐和生锈的铁皮盒子,显然已经很久无人使用。岩壁上有裂缝透入微弱的天光,也能保证基本的空气流通。最重要的是,这里异常隐蔽,且远离河岸。
“把湿衣服尽量拧干,铺开。保持体温是关键。”炎拓一边将聂九罗安置在洞内最干燥的角落,一边吩咐。他自己则迅速检查了洞口的伪装,确认无误后,才走回来,开始脱掉自己湿透的外套和战术背心,只留一件紧身速干底衣。精悍结实、布满了新旧伤疤的身躯在昏暗中显露出来,但他动作坦荡,毫无避讳,完全专注于当前生存的需求。
沈寻也顾不得许多,将沈珂的湿外套和裤子脱下,拧干水,铺在旁边的干草上,然后用急救毯紧紧裹住她。自己也如法炮制。冰冷的空气接触皮肤,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比起穿着湿衣服,确实好受了一些。
炎拓从那个似乎永远掏不完的战术背心里,又拿出了几个小玩意儿。一个火柴盒大小、带有太阳能板的便携式充电暖宝,他将其启动,放在聂九罗和沈珂中间,散发出微弱但持续的热量。一小包密封的固体燃料块,他用一个折叠小炉点燃,蓝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带来有限的光明和更多的暖意,同时也烧开了一小壶他从水壶里倒出的、经过过滤的河水。
“喝点热水。”他将温水递给沈寻。
沈寻接过,小心地喂给沈珂几口,然后自己才喝下。温热的水流进胃里,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慰藉。她看着炎拓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冷静地处理着一切危机,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感激,依赖,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这个男人太神秘,太强大,也太……难以揣测。
“你的伤,需要重新处理一下。”炎拓转过身,拿着医疗包走向沈寻。
沈寻没有拒绝。炎拓的手法依旧专业利落,清理、上药、包扎。当处理到她左臂上那几个被聂九罗失控时灼烧留下的奇异痕迹时,他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拂过那已经结痂、却依旧能看出不同于普通烫伤纹理的印记。
“这是……”他抬眼看沈寻。
“聂九罗……当时抓住我手臂时留下的。”沈寻低声说。
炎拓眼神深邃,看了那印记几秒,又看了看昏迷的聂九罗,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仔细地包扎好。
洞内暂时安静下来,只有固体燃料块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几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温暖一点点积聚,驱散着寒意和部分绝望。
沈寻靠在岩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睡,也不能睡。她看着对面昏迷的聂九罗,又看看怀中依旧发烫但呼吸渐稳的沈珂,脑海中纷乱如麻。
炎拓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背对着她们,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沉默而孤寂。他似乎在倾听洞外的动静,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更短,一直昏迷的聂九罗,忽然又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声响。这一次,不是呓语,而是一种仿佛压抑着极大痛苦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气音。
沈寻和炎拓同时警觉地看去。
只见聂九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淡金色光泽,那光泽极其微弱,忽明忽灭,如同风中残烛。她紧蹙的眉头下,眼睑在剧烈颤动,睫毛上甚至凝结起了细小的、仿佛带着微光的霜粒。而她肩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处,绷带下面隐隐透出同样不祥的淡金色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她的血脉能量……又开始不稳定了。”炎拓迅速靠近,脸色凝重,“而且这次……好像和之前暴走时不太一样,更内敛,但感觉更……危险。”
他拿出那个检测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剧烈跳动,能量读数忽高忽低,极不稳定。
“是因为伤势太重,身体无法控制力量?还是……这地下工厂里的某种东西,诱发或者加剧了她血脉中的某种隐患?”炎拓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沈寻,又像是在问自己。
沈寻看着聂九罗痛苦的样子,想起自己之前那莽撞的“以血为引”,心中充满了愧疚和不安。是她让情况变成这样的吗?
就在这时,聂九罗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一直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吐出一个极其模糊、却让沈寻和炎拓都瞬间屏住呼吸的词:
“……锁……松了……”
锁?什么锁?
炎拓瞳孔骤缩,猛地看向沈寻:“你之前说,她在昏迷前提到‘石眼钥匙’?”
沈寻点头。
“石眼……钥匙……锁……”炎拓快速重复着这几个词,眼神中光芒急剧闪烁,一个惊人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让他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难道……她说的‘锁’,不是指石矛头藏着什么锁,而是指……她血脉里,或者她家族传承里的某种……‘封印’或者‘限制’?”
他看向聂九罗肩头那透出淡金色光芒的伤口,又看向她脸上那奇异的光泽和霜粒。
“那个‘钥匙’,可能就在石矛头。而她的重伤,或者地下工厂里那种能量的刺激……导致她体内的‘锁’……松动了?”
这个推断让沈寻浑身发冷。如果真是这样,那聂九罗现在的状况,远比外伤和感染更可怕!她体内可能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危险的蜕变,或者……崩溃?
“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沈寻急切地说,“‘老狗’……他能知道这些吗?”
炎拓缓缓摇头:“‘老狗’只是个情报贩子和黑市医生,这种涉及古老血脉核心秘密的事情,他恐怕所知有限。但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那里或许有办法暂时稳住她的情况,或者,能提供关于石矛头更具体、更不为人知的信息。毕竟他在这一带混了这么多年,总有些压箱底的货色和门路。”
他重新看向洞外,天色依旧阴沉,但白昼的光线透过岩缝,显示时间正在流逝。
“我们必须赌一把。”炎拓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天黑之后,立刻出发去‘老狗’那里。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救她的路。但在此之前……”
他看向沈寻,眼神无比严肃:“我们必须确保她能撑到那个时候。沈寻,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持冷静,按我说的做。”
沈寻看着炎拓郑重的神情,又看了看痛苦挣扎中的聂九罗,用力点了点头。
为了聂九罗,为了妹妹,也为了她们自己,她必须坚强,必须信任这个神秘而强大的临时盟友。
岩洞外,山林寂静,但危机四伏。
岩洞内,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三张疲惫而坚定的脸庞,以及一个在未知痛苦中沉浮的灵魂。
漫长的白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