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阿尔忒弥斯的加更】
地底深处的咆哮终于沉落,化作余波般的低吟,在空旷狼藉的穹洞内徘徊不去。破碎的结晶不再坠落,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细微的、从极高处崩解的脆响。潭水缓缓平复,浑浊的水面下,那些暗红的脉络光芒已然黯淡,如同蛰伏的伤口。
寂静回归,但这寂静比之前的死寂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混杂着结晶粉尘、腐蚀黑烟、血腥、以及“女娲泪”残余的清凉气息,形成一种怪诞而令人不安的味道。
炎拓半跪在地上,怀中聂九罗的身体轻得可怕,体温低得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青灰,唯有皮肤下那些疯狂流转、明灭不定的淡金色纹路,显示出她体内正进行着何等激烈的、失控的能量冲突。每一次纹路骤然亮起,她的身体就会无法控制地痉挛一下,呼吸也随之变得更加微弱、断续。
“锁”松动的迹象,已经不再仅仅是“迹象”。它像一道被洪水反复冲击、终于出现裂痕的堤坝,内部的狂暴力量正在寻找一切缝隙奔涌而出。聂九罗自身的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
老狗挣扎着爬起身,踉跄地走过来,翻开聂九罗的眼皮看了看,又探了探她的颈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血脉反噬,能量暴走……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必须立刻想办法稳住,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但沈寻和炎拓都明白。否则,聂九罗可能会被体内失控的力量彻底撕裂、同化,或者……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只受那股古老力量驱动的怪物。
“净之钥”悬浮在远处洞口,散发着稳定的净化微光,暂时镇住了“浊”的涌出,但它显然无法帮助聂九罗稳定自身。
“山猫给的碎玉片呢?”沈寻忽然想起,急忙问道,“那个……会不会有用?”
老狗闻言,连忙从聂九罗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用鹿皮包裹的小包。解开鹿皮,那块暗沉如古墨的碎玉片静静躺在掌心。在周围混乱的能量场和“净之钥”微光的映照下,碎玉片内部那星云般的絮状纹理似乎流转得稍微快了一些,但并无其他特殊反应。
炎拓小心地接过碎玉片,尝试着将它轻轻贴在聂九罗的额头。碎玉片接触皮肤的瞬间,微微亮了一下,内部纹理的流转似乎与聂九罗皮肤下淡金纹路的明灭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步。聂九罗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但转瞬即逝,痛苦的神色再次浮现。
“有点作用……但太微弱了。”炎拓眉头紧锁,“这碎片可能确实是某种‘钥匙’的一部分,或者信物,但残缺得太厉害,不足以引导或稳定她体内这么庞大的力量。”
“那怎么办?”沈寻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她看着怀中同样昏迷不醒、但至少暂时摆脱了“召唤”的沈珂,又看看危在旦夕的聂九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老狗沉默着,目光在破碎的穹洞内扫视,最后落在了那汪虽然变得浑浊、但依然散发着淡淡灵气的“女娲泪”潭水上。
“也许……可以试试这个。”他指了指水潭,“‘女娲泪’是地脉灵髓,有强大的净化和滋养效果。聂家女娃子刚才用潭水处理伤口效果极佳。如果……把她整个人浸入潭水,借助潭水的力量,或许能暂时安抚她暴走的血脉能量,争取一点时间。”
“把她泡进水里?她现在的状态,能行吗?”炎拓有些迟疑。聂九罗重伤虚弱,呼吸微弱,贸然入水,风险极大。
“总比看着她一点点被自己的力量烧干好。”老狗咬牙道,“这是眼下唯一可能有点用的办法了。我去看看潭水现在的情况。”他走到潭边,用手试了试水温,依旧冰凉刺骨,但那种纯净的灵气感虽然减弱,依然存在。他掬起一点水,仔细观察,水质浑浊,但并没有被“浊”污染的迹象,主要是落下的结晶粉尘和之前战斗搅起的沉淀。
“水质还行,灵气没散。来,帮把手!”老狗下定决心。
炎拓不再犹豫,小心地将聂九罗抱起,走到潭边。沈寻也挣扎着起身,帮忙托住聂九罗的头部。
三人合力,将聂九罗缓缓地、小心地浸入冰冷的潭水中,只让口鼻露在外面。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包裹了她滚烫(因能量冲突而内部高温)的身体。
起初几秒钟,没有任何反应。聂九罗依旧昏迷,皮肤下的淡金纹路依旧疯狂闪烁。
但很快,变化出现了。
潭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以聂九罗的身体为中心,缓缓旋转起来。水中残余的淡蓝色“女娲泪”灵气,如同被吸引的萤火,点点汇聚,朝着她的身体渗透进去。她皮肤下那些狂乱闪烁的淡金纹路,在接触到这些清凉灵气的瞬间,光芒似乎柔和了一丝,流转的速度也略微放缓。
聂九罗紧锁的眉头,再次,并且是更明显地,舒展了一些。虽然依旧没有醒来,但那种痛苦挣扎的神色减轻了不少,呼吸似乎也平稳、悠长了一点点。
“有用!”沈寻惊喜地低呼。
“别高兴太早。”老狗抹了把额头的汗,脸色依旧凝重,“这只是暂时安抚,治标不治本。她的‘锁’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裂缝,潭水的灵气只能暂时‘降温’,无法修复裂缝,更别提压制后面那股力量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真正能稳定她血脉的方法,或者……找到能帮她控制这股力量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悬浮在远处洞口的“净之钥”:“那东西能净化外邪,但对内患……作用恐怕有限。聂家女娃子昏迷前提到的‘真正的门’,还有这碎玉片暗示的另一部分‘钥匙’……恐怕才是关键。”
炎拓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第七小队在这里活动,打开那个伪眼坑洞,肯定不只是为了释放‘浊’。他们一定在寻找什么。也许,他们找到了关于‘真正的门’或者另一部分‘钥匙’的线索,甚至可能……已经得手了一部分。”
他的话提醒了众人。这泪眼崖下,除了这纯净的潭水和悬浮的玉钥,或许还有第七小队遗留的其他东西。
“分头找找。”老狗强打精神,“注意安全,别碰可疑的东西。重点看看那些岩壁裂缝,或者他们丢弃的仪器设备附近。”
沈寻将沈珂小心地安置在一块相对干燥平整的石块旁,自己也拄着木棍,忍着左腿的剧痛,开始在有限的范围内搜索。她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道岩缝。
穹洞不大,很快,炎拓那边就有了发现。
他在靠近“泪眼”岩壁下方、距离那个被“净之钥”镇住的洞口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被碎石半掩的、金属材质的扁平箱子。箱子不大,约莫笔记本电脑大小,表面有烧灼和腐蚀的痕迹,但整体还算完整,上面印着模糊的“07-勘探”字样和那个简化“缠尾蛇之眼”的图标。
箱子没有上锁,只是卡扣有些锈死。炎拓用匕首小心地撬开。
里面没有仪器,也没有文件。只有几样东西:
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似乎是某种古老石板碎片的暗灰色石块,石块表面刻着极其模糊的、扭曲的线条,像是地图,又像是某种符文。
一个小小的、密封的玻璃管,里面装着几毫升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在微弱光线下,液体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金色的光点在缓缓沉浮。
还有一张被防水塑料膜仔细包裹着的、泛黄的便签纸。
炎拓小心地拿出便签纸,展开。上面的字迹潦草、凌乱,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濒临疯狂的偏执:
“记录:第七小队第三勘探组,石矛头‘泪眼’点位,深度-732米。”
“‘净之钥’在位,封印节点‘泪眼’稳定。但‘浊’的活性在持续增强,外围‘伪眼’开凿后,共鸣反应加剧。推测‘真正的门’不在‘泪眼’,而在‘泪眼’与‘石矛尖’之间的‘影隙’地带。”
“尝试用‘频率诱导剂’(样本07-Rh)对‘介质体’(指沈珂?)进行远程共振定位……失败。‘介质体’精神污染程度超预期,连接极不稳定,且有未知干扰源(疑似聂家血脉残留气息?)。”
“‘影隙’入口需特定‘钥匙’碎片(‘影之匙’?)及‘净’、‘镇’双钥共鸣方可显形。碎片下落不明,可能仍藏于石矛头某处古老遗迹。双钥……聂家‘镇钥’确定已随血脉失落;‘净钥’在此……或许可尝试强行共鸣?”
“时间不多了。林主任(林喜柔?)催促日紧。若不能尽快定位‘真正的门’,‘浊’的全面爆发将不可逆转,计划将前功尽弃。必须……找到‘影之匙’!”
记录的末尾,是几个更加潦草、几乎无法辨认的词语,仿佛书写者在极大的恐惧或激动中写下的:
“眼睛……在看着……所有眼睛……”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信息量巨大!
“真正的门”在“影隙”!需要“影之匙”和“净”、“镇”双钥共鸣!
第七小队试图用沈珂作为“介质体”进行远程定位,但失败了,而且提到了“聂家血脉残留气息”的干扰!这证实了沈珂与聂九罗之间的深层联系,也暗示了聂九罗的家族或许早就与石矛头有渊源!
林喜柔(林主任)在幕后催促!她对“真正的门”志在必得!
而记录者最后那充满恐惧的呓语——“眼睛在看着所有眼睛”——更是让人不寒而栗,与沈珂之前看到的幻象、石壁上那些“眼睛”符号,形成了可怕的呼应。
“影之匙……碎片……”老狗拿过那块暗灰色的石板碎片,仔细端详,“难道这就是线索?或者……这就是‘影之匙’的一部分?”
石板碎片上的刻痕极其古老模糊,难以辨认。炎拓又拿起那个装着暗红色粘稠液体的小玻璃管:“‘频率诱导剂’……他们就是用这东西,远程影响和控制沈珂的?”
沈寻看着那管液体,想到妹妹遭受的非人折磨,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们失败,是因为聂九罗的血脉气息干扰。”炎拓分析道,“也就是说,聂九罗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抗林喜柔控制沈珂的一种‘干扰源’。而现在,聂九罗的‘镇钥’在我们手里,‘净之钥’也在这里。我们具备了双钥共鸣的条件,只差……‘影之匙’的碎片,以及找到‘影隙’的入口。”
他看向潭水中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的聂九罗:“等她稍微恢复一点意识,或许能通过双钥,感应到‘影隙’的位置,甚至……对‘影之匙’碎片有所感应。”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沈珂,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
沈寻立刻扑过去:“小珂?”
沈珂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她的眼神依旧涣散迷茫,充满了疲惫,但不再是那种空洞或诡异的平静。她看着沈寻,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游丝:
“……姐……好多……石头……在哭……还有……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有东西……在等我……”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了穹洞深处,那片未被探索的、更加幽暗的岩壁方向。
那里,是“泪眼”的另一侧,光线更加晦暗,岩壁上似乎有更多天然形成的孔洞和裂隙,通向未知的深处。
“影隙”……会不会就在那里?
聂九罗在潭水中,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眉头再次蹙起,仿佛在睡梦中感应到了某种呼唤,或者……威胁。
老狗收起石板碎片和记录,脸色严峻:“此地不宜久留。第七小队的人可能还会回来,或者林喜柔有别的后手。聂家女娃子暂时稳定了一点,我们必须趁这个机会,带着她,带着钥匙,去沈珂感应到的那个方向看看。”
他看了一眼悬浮的“净之钥”:“那东西……能带走吗?”
炎拓尝试着靠近洞口,伸手虚抓。悬浮的玉钥微微颤动,似乎有些不情愿离开岗位,但在炎拓持续的精神引导(他不懂方法,只是凭直觉和之前在聂九罗身边感受到的气息去尝试)下,最终还是缓缓飘落,飞入他手中。入手依旧温润,但光芒内敛了许多。
失去了“净之钥”的镇压,那个洞口内残留的暗红纹路似乎又微微蠕动了一下,但并没有新的“浊”涌出,显然之前的净化效果还在持续。
炎拓将玉钥小心收好。
三人再次准备上路。炎拓将聂九罗从潭水中抱出,用干燥的衣物包裹好,重新固定在自己胸前。她的身体依旧冰冷,但呼吸平稳了一些,皮肤下的淡金纹路也暂时蛰伏下去,只是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光。
沈寻背起依旧虚弱昏沉的沈珂。
老狗打头,拿着手电,朝着沈珂刚才目光所向的、穹洞深处那片更加幽暗的区域走去。
那里,岩石的阴影更加浓重,空气更加阴冷,仿佛连“女娲泪”的灵气都无法抵达。
仿佛通向另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
影之国度。
他们即将离开相对“安全”的泪眼崖核心,踏入连第七小队都未能完全探明、只存在于模糊记录和诡异感应中的——“影隙”。
而聂九罗体内那松动的“锁”,沈珂残存的“连接”,两枚已然在手的“钥匙”,以及那未知的“影之匙”碎片……所有的一切,都将在那片黑暗的裂隙中,迎来最终的碰撞与揭示。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
前路,是无尽的暗影。